第28章一颗绿色的星球
对于造翼者来说, 他们的圣树穹桑被毁坏得太早了。
所以,哪怕是宇宙中数一数二的长生物种,在所有的丰饶民中都能排得上前列的种族, 如今的造翼者中, 也已经不剩下几个曾经见证过当初穹桑树盛况的族人了。
鸣霄也没有见过, 他只曾经听说穹桑树的枝条延伸出去,一颗行星的核心就这样被串联在了穹桑上, 无法挣脱, 而那时候, 强大的卫天种军团就会出动, 在行星表面的凡人上尚且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完成对于行星的全面操控。
因此,他并不知道此时的倏忽有没有完成对塔拉萨星的联通, 只能在漫长的、甚至逐渐变得很有点尴尬的等待之中继续保持沉默, 一直到——
鸣霄觉得, 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 换作是他们孔雀天使军团, 估计已经可以把整个塔拉萨星上唯一那座陆上城市内的抵抗力量全部屠戮干淨了——倏忽身为丰饶令使,总不至于在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之后, 还没能连接上那颗星球吧?
于是他出声问:“倏忽,你——”
鸣霄话未说完, 只见那伸展开来的巨树上头, 一根枝条猛地垂了下来, 上头悬挂着的一颗脑袋猛地转过头来,怒目圆睁, 开口大骂:“闭嘴!湿生卵化的愚物!”
如果倏忽也有一个系统, 或者说,他自己就是个系统的话, 那么在他准备啓动那些身体碎片,通过将自己体内的丰饶之力分享过去,从而以塔拉萨星为土壤,培育出一株全新的自己,再与自己跨过无尽的虚空、枝条重连的时候,这系统上应该跳出如下弹窗:
【您已开始连接。】
【正在搜索信号。】
【信号较差,请不要断开,正在搜索中。】
【信号不稳定,请不要断开,正在维持中。】
【信号……信号好像有点问题,要不要再往里面多注入一点丰饶之力稳定住信号?】
【丰饶之力已注入,正在搜索信号,请耐心等待。】
【信号中断,请您重新尝试。】
倏忽仍然能够感觉到那些分出去的身体碎片,丰饶之力仍然在本体与那些细小的碎片之间建立着微弱的联系,但是它们却像是全都陷入了沉睡一般,对于他输送过去的丰饶之力照单全收,但是却没有一点回应。
犹如泥牛入海……
就算再怎么不敏锐,到这个时候,倏忽也该意识到不对劲了,就算是再怎样木头的脑袋,这会儿也应该差不多了。
如果倏忽是个人,那现在他必然是一副面沉如水的模样,但他不是,所有那无数个垂挂在枝头的脑袋露出了截然不同的、但全都能够表达出愤怒的表情来。
鸣霄问:“倏忽,你的计划出岔子了?”
此时的倏忽看起来比方才那全身上下都在冒金光的样子可怖多了,可以说,此时的他才展现出了一个令使的模样:一个能够随意毁灭行星,甚至能够摧毁恒星系的强大战斗力。
所以,哪怕鸣霄心里在想:这和他们造翼者可没有关系,分明是倏忽自己实力不济,无法跨越遥远的距离直接在塔拉萨星上制造大乱。
但他却不能直接在嘴上说出来“倏忽,我们造翼者已经做到了自己所应允的,就算你的计划不成,我们也要你複苏穹桑”这样的话。
造翼者内部已经没有令使了。
倏忽看向身边的造翼者:“我要你们随我一同出征,塔拉萨……仙舟联盟提前知道了我的计划。”
那些看向鸣霄的头颅,面容上浮现出的,是绝对不容反抗的神色,眉宇间甚至带着暴戾。
这些面孔张口,一个接着一个开口,每一张口都只发出一个音节——它们说道:“孔雀天使军团必须与我同行,我要确定,你们造翼者没有与仙舟勾结。”
鸣霄垂在身侧的爪子抓紧起来,攥得紧紧的,他想要开口,但最后还是有些无力地闭上了嘴:在倏忽面前,他可以尽量显得不卑不亢,就仿佛造翼者仍然还是穹桑覆灭之前的强盛族群一般,但他最好不要拒绝倏忽的“提议”。
他也确实没有抗拒的能力。
塔拉萨星,伊须磨洲。
令夷顶着两个黑眼圈,端着一杯狐人族专用提神饮料猛地灌了三大口。
她的黑眼圈颜色,已经浓到了就算往上面涂一层肤色的粉都未必能够掩盖得住的程度,如果真的想要彻底掩盖下去的话……得上遮瑕。
那杯提神饮料味道极苦,三大口下去,就算是在这三天的时间里已经喝了起码十杯这玩意的令夷都忍不住皱眉、哆嗦,整张脸皱成一团。
但是没办法,令夷已经有足足三天的时间没有睡觉了,为了尽量把塔拉萨星变成一个有能力和丰饶民军队稍稍抗衡的星球、为了尽量将倏忽能造成的危害降低到最少,她在这三天里连阖眼小憩片刻的功夫都没有,一直都在不停地种植着植物。
没办法,倏忽那可是丰饶令使,想要吃掉他能够转送过来的丰饶之力,令夷怀疑光靠着一两株超大的植物可能效果不佳。
还是得以量取胜,用足够多的植物来组成一个吸取丰饶之力的海洋。
——是货真价实的海洋。
此时,她正在塔拉萨星上那广袤的海洋中间,随着船以恒定的速度向前行进,她将更多的荷叶铺展在海面上,然后往荷叶上铺各种不同的植物。
这份工作勉强还算是有个好消息的,因为数量够多,所以植物的种植就不怎么需要动脑思考,只需要机械性地完成大面积的种植就行,反正只要这个密度摆在这里,哪怕就只是最普通的、伤害力度最低的小喷菇都能创造奇迹,就更别说那些杀伤力比小喷菇强上不少,需要的丰饶之力也相当大量的植物了。
令夷没有放下提神饮料杯子,而是在稍微给了自己一点儿缓和的中场休息时间之后,一口气干了剩下的小半杯。
虽然又一次被苦到整张脸都皱起来,就连耳朵和尾巴都可怜兮兮地蜷缩起来,轻轻地抽搐着,令夷也没什么抱怨的意思。
没办法,相对好喝的饮料她喝不了。
狐人做为犬亚种的泛人形态生物,和普通的猫猫狗狗一样不能喝咖啡,喝了虽然不至于一定会死,但如果不及时送去丹鼎司,也确实会出点问题——他们到底是已经变成了和步离人不一个种族的生命了,在拥有更美丽的面容、更稳定的情绪和理智的同时,他们也失去了如步离人那般,从更长远程度上来说几乎可以算是百毒不侵的恢複力。
喝了一口为应星提供的咖啡、又从令夷这边沾了点儿提神饮料喝的景元对这两种饮料做出了如下判决:
和专供狐人族的提神饮料相比,哪怕是被星网上称为大杯刷锅水不加糖的咖啡,那也是国窖的水平。
景元这么说的时候,相当怜爱地看了令夷一眼,祝她好运。
唉,他们俩都留在陆地上了,她虽然不是一个人在船上,但四周都是些她不认识的水居者士兵,令夷难免会在需要一些情绪支持的时候茫然无措——她到底不是个非常擅长交际的少女,而且此时的情况也很不适合交际。
还好,丹枫还是会偶尔到船上来的,这位龙尊在将关于啫邪的那个任务转交给了水居者政府手上,自己在接管了伊须磨洲文明为数不多的军队的同时,还算是能抽出点儿过来关心、安慰一下她的时候的。
令夷不得不承认,虽然仙舟人基本上都会觉得持明龙尊饮月君是一位相当高岭之花的清冷存在,但……或许他就只是性格上相对偏内向一点,倒也不至于说就到了高岭之花的程度。
毕竟他在第一次来的时候,不仅仅带了一段造翼者啫邪是怎么在水里扑腾犹如炸鱼的视频,还心思不怎么纯善地带了一些从啫邪身上落下的羽毛。
天可怜见,丹枫自己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怎么邪恶、怎么看乐子不嫌事大了——本来造翼者就不适合碰水,这些翅膀生来也不是为了划水而存在的——真要划水,那不得进化出蹼来才行?
那在划水的过程中,羽毛掉落三两根不是很正常的吗?
而身为卫天种中顶顶尊贵的一个,啫邪的羽毛中带着一点天青石的光辉——这被认为是和曾经掌管步离人上下的羽皇,也就是天青石圣巢的主人有一点遥远的血缘关系的证明。
这可是天青石的光辉,抛开丰饶民那令人讨厌的身份问题不谈,这颜色还是非常美丽的。
丹枫:“在我小时候,嗯,我是说,在这一世,我还没有成年的时候,我曾在鳞渊境的海滩上捡拾贝壳,那些贝壳大多都是碎裂的,偶尔有完整的,而要从中挑选出好看的完整贝壳则基本上要看运气——两三天才有机会遇上一颗,每次找到它们,把它们收集起来的时候,我都能感受到快乐。”
他推己及人,觉得令夷大概也会乐意收到漂亮的羽毛做为礼物。
至于说会不会有点什么兔死狐悲之感,丹枫同样推己及人。
他扪心自问,得出了贝类和持明族一样,都是水生、但也不介意上陆地的物种这个结论。
那么,既然他不会嫌弃某种意义上和自己有点儿关系的贝类死后留下的贝壳,令夷应该也不会嫌弃和她一样,同为类动物亚种的造翼者掉下的羽毛。
令夷果然接受了。
她秉持着“丰饶民有罪,但美丽无罪”的原则,珍惜地收好了这些羽毛,并告诉丹枫,其实在步离人的身上,偶尔会有那么几撮毛长得格外漂亮,颜色银白,光泽明亮,像是一段丝绸质地的月光——她打算以后找点这样的毛,和造翼者的羽毛拼在一起,* 弄一副小小的拼贴画出来,做为装饰摆在牆上。
——当然,现在丹枫是不在的。
根据提婆给出的信息,他们知道倏忽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前来塔拉萨星,于是当这个时间点逐渐迫近,每个人都回到了最需要自己的那个岗位上。
显然,最需要丹枫的岗位,就是军队的前锋。
对于令夷来说,哪怕倏忽已经大军压境,她的工作也不会发生改变,多一株植物就意味着多一分击败倏忽的希望,而为了这希望,她相信自己能够靠着身为长生种的身体素质以及那光靠着苦味舅舅能让人清醒过来片刻的提神饮料奋战到最后一刻。
突然,她在往水里扔莲叶的时候,眼角的余光观测到放在自己面前桌子上的玻璃杯里,一截原本小小的绿色突然暴涨,整个体积膨胀了约有三倍。
这只玻璃杯里面泡着的,是倏忽的身体碎片,也是最早丹枫从老人那边得来的一截藤蔓。
令夷将其携带在了身边,做为自己在船上的保护伞:很显然,在海洋上的一叶孤舟是很危险的,尤其是当倏忽真的来了,步离人之类的丰饶民也随着倏忽一道出现的时候。
那么,为了避免自己遇到危险,也为了在海洋上遍栽莲叶的计划能够顺利实行,令夷本着该薅的羊毛一点都不能少的精神,随身带了这玩意,在里面种了不少长在莲叶上的向日葵,准备着遇到敌人就扔。
虽然比起火爆樱桃来,效果肯定是要稍微逊色的,但聊胜于无——从昨天那几个造翼者的结局来看,很多很多的土豆雷,在清杂的时候,效率绝对低不了。
而此时,令夷因为震惊暂缓了手上种莲叶的动作,她和坐在船舱另一边,负责保卫自己安全的水居者士兵对视一眼,确定他们都没有看错。
方才那一瞬间的变化非常明显,用肉眼即能看到:
这一截自从被掐断下来之后,就因为始终被吸取着丰饶之力而停止了生长的藤蔓,在刚才那一瞬间突然开始生长,但是仅仅在须臾之后,这种生长停止了下来。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种植在超迷你莲叶上的超超迷你向日葵——它发光的亮度快速地提升了,不过片刻就已经亮到了看向它,就像是不戴任何防护设备地张目对日的程度。
令夷和水居者士兵都掏出了护目镜:很显然,自从向日葵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之后(特指:令夷的),护目镜的地位水涨船高,或许等这些特殊的向日葵种遍整个禹洲的时候,护目镜就会变成全宇宙最畅销的商品,力压星际和平公司的明星商品销售数额。
护目镜还是可靠的,尤其是仙舟産出的护目镜,面对着仍然在提亮的小太阳,仍然能够扛得住这强烈的光照——但令夷觉得不能这么放任下去,于是她让水居者士兵将小太阳吸收了。
在对方开始放光的同时,她提醒道:“你的下一次攻击被强化了,现在先克制点,等敌人出现的时候,就狠狠地殴打他吧。”
水居者士兵信了,但从对方微笑的表情来看,他大概并未很把令夷的话当回事。
令夷也不在乎:有一说一,比起让对方在打出一拳后大吃一惊,从此拜服她膝下,她更希望这艘船不要被打扰,塔拉萨星的海水表面,还有很多地方没能夫覆盖上莲叶。
她不希望自己的工作被打扰。
方才那一瞬间的动静具体意味着什么,明眼人谁都能看出来。
令夷对面那个水居者士兵大概是性格比较沉稳的一个,又或许,他觉得自己对面坐着一个未成年小姑娘,哪怕这个小姑娘拥有极强的力量,还是罗浮仙舟人、在这个年龄就破格加入了云骑军,她也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是未成年,就需要大人表现得足够冷静,从而保护未成年此时可能紧张得直跳的内心。
一直到一分钟后,船内的通讯响起,广播传遍整条船,是水居者政府的警告:“倏忽方才有所动作,不过看起来没能成功,无法确定是他自己放弃,还是受到了压制,各单位小心,保持警惕,战争随时有可能开始。”
令夷觉得,倏忽大概是被压制了的。
这个观点总共有三条论据可以作证:
第一,倏忽要求造翼者投放到伊须磨洲来的那些身体碎片还剩下三分之一没能投放完毕。
知道那剩下的三分之一都被水居者政府怎么处理了吗?
——在景元的建议下(以及视频会议室内,腾骁将军那在屏幕后略显複杂的目光中),伊须磨洲水居者政府最终决定,将这些丰饶祸根分成两部分,扔进两艘无人飞船,向太空中投放。
这可不是往太空中输送危险的丰饶垃圾,事实上,这两艘飞船的目的地都是挺令人安心的。
一个,是距离塔拉萨星最近的反物质军团驻地。
幻胧和倏忽的结盟是隐蔽的,而且,反物质军团对于毁灭一切的欲望还是蛮强烈的。
曾经毁灭过穹桑这棵树的军团,能否在毁灭倏忽这棵树的身体碎片上表现出和从前相当的战斗力呢?大家都拭目以待着呢。
而另一艘飞船,航行的方向就要显得更为凶恶一些了:它的目的地是虫群,距离塔拉萨星最近的虫群。
衆所周知,虫子是一种什么都吃,满脑子只有最基础的原始欲望的族群,哪怕是升格成为了星神的【繁育】塔伊兹育罗斯,脑袋里能够装下的东西似乎也不怎么多。
送上门的食物,它们焉能不动?
景元在给出这个建议的时候,脸上还闪耀着人性的光芒,纯善的辉光。
他说:“虫群需要食物填饱肚子,倏忽……倏忽年纪大了,産出一些身体碎屑之类的垃圾也情有可原,这是多么互利共赢的一对啊!它们双方彼此都还没有遇见,这实在是银河的一件憾事。但是没关系,我从来都是个愿意为人牵线搭桥的好人,不如就让我来为双方构建起名为缘分的红线。”
听完这句话后,水居者政府首脑看向他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赞叹。
水居者政府首脑感叹说:“听说,景元骁卫既走在巡猎的命途上,也和智识的命途颇有缘分。”
景元点头,承认了这个关系:星神行走在纯粹的命途上,但命途行者并非如此,他确实也是智识的命途行者。
水居者政府首脑:“难怪,不愧是智识命途啊!”
“我曾经以为,对付丰饶民,要么是做得比丰饶民更丰饶民,要么就要去学习反物质军团的做法,现在看来,我还是太狭隘了——对付丰饶民,果然还是脑子最好使。”
屏幕后的腾骁:“……”
有一说一,这观点是没错的。
毕竟人类靠着智慧点出了如今的科技树,拥有了如今的火力,说用脑子对付丰饶民倒也不是问题。
但是……可惜了。
这句话是对景元说的。
他默默在心中向帝弓司命祈祷着:希望水居者政府首脑别和令夷似的,从此踏上了一条被景元带歪的不归路。
现在丹枫已经很有这个迹象了……好吧,这个锅不能扣在景元头上,丹枫本身并没有他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老成持重,世人大多被他的外貌欺骗,但腾骁还是知道的。
——说回支持倏忽那边的动静消失,是因为他的力量被压制了的那些证据,现在来到第二条。
第二条证据很简单:令夷的植物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
这些植物时时刻刻都在汲取着丰饶之力。
那些跟着腾骁将军一起上了飞船,此时正与罗浮军队一同朝着塔拉萨星而来的神策府智囊团经过了非常严谨严密的计算,得出了大量的植物应该是能够堆过倏忽那边丰饶之力输出上限的这一结论。
就算是倏忽,被吸干了也会肾虚,毕竟肾虚之苦并不包含在生老病苦之中,这顶多算是亚健康状态——不是靠着一条药师祝福就能解决的嘛。
第三条证据则更为直白:
隔着茫茫虚空、无尽的浩瀚宇宙,倏忽的力量也是有穷尽的。
他毕竟是丰饶令使而不是丰饶本尊,顶着被那么多植物薅羊毛的debuff输出,还要在力量传递的过程中经受住空间的损耗,能够让伊须磨洲这儿、他的身体碎片有所反应就已经很厉害了。
还能要求倏忽些什么呢?
不能再要求他更多了!
倏忽并未只准备一条路。
他对塔拉萨星球志在必得:上次他被腾骁焚烧而死,虽然没有死得很彻底,没过几年就又从棺材里爬出来了,但是被腾骁摔进巨大的恒星里头,身体一边再生一边被烧毁的滋味却很不好受。
这一次複生之后,倏忽就满心想给腾骁制造一些相当的疼痛:他要报複回来,并且不是等价地複仇,而是百倍奉还。
所以,塔拉萨这颗仙舟的“软肋”,是他必然要下刀的地方,就算此时公司与仙舟结盟,而银河中的其他派系,甚至于反物质军团都来帮忙,他也不会改变这个主意。
他很快让鸣霄告知呼雷,步离人的兽舰要啓航,他会用自己的枝条为他们开辟出一条快速通行的航道。
从内部的攻势被化解了,那就从外部来——反正,塔拉萨星的终末即在眼前。
倏忽此时在丰饶民中的高得可怕,因为他看起来真的能和仙舟过过招,并且,仙舟成日贯彻巡猎的命途,尤其是曜青仙舟,天天搁那大捷,一些丰饶民已经彻底受不了这种朝不保夕,天天都要担心头顶上有仙舟雷·弩·射下来的日子了。
他们要反抗!妖弓祸祖还没觉得他们身在的世界无可救药而一发光矢降下,无差别攻击毁灭一切呢,你们仙舟凭什么这样?!
但是要让他们自己站起来,拍着桌子对仙舟放狠话,那肯定也是不行的。
仙舟是什么级别,他们是什么级别,他们根本挺不过云骑军的一轮冲锋,所以,只能抱大腿。
倏忽可以被视作反仙舟联盟的盟主,正是因为他足够强大且对仙舟的恶意足够深,这个联盟才能被拧成一股绳。
简单来说:丰饶民们觉得他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那根可靠金大腿。
大腿都发话了,没有什么事不能做的。
于是步离人的兽舰开始出动。
——此时此刻,在步离人看着最为庞大而恐怖的兽舰之上,鸣霄正和一只身材高大,伸展后约有十米余的步离人相对而坐。
这只步离人,正是这个部族如今的战首,也是这个名为蚀月的部落乃至整个步离人历史上,除去求来了药师赐福的都蓝战首之外最强大的那一个。
呼雷。
同外人常以为的不同,呼雷的外形虽然凶煞如暴君,但却意外并不鲁莽,鸣霄如此评价,他与呼雷交流数日,对这位步离战首也算是有了些了解——他是个枭雄。
不过,他仍然状若不经意地问道:“倏忽向塔拉萨星开战,就等于是与仙舟开战,这不是步离人一直以来都期望着的吗?战首瞧着,却仿佛有些兴意阑珊。”
呼雷嗤笑一声,他声音低沉,像是进攻时吹奏起的、体积最大的号角:“鸣霄,这种试探的话,不必在我面前说。”
鸣霄脸上仍然保持着上位者该有的外交专用表情:“抱歉。”
呼雷道:“造翼者曾经是步离人的同盟,而如今,我们又站在了同样的立场上,鸣霄,我不会对你说谎。”
呼雷:“同造翼者一样,步离人也只是与倏忽结盟,仅此而已。倏忽是个强大的令使,但狼不会因为强者在前,便屈膝向其下跪——我想,羽人也是如此。”
鸣霄的脸色好看了些许:他确实是这样认为的,而呼雷在表明自己立场的同时捧了造翼者的这一手,也确实让他非常舒服。
“正如倏忽不介意与造翼者达成交易一样,倏忽也不会介意和步离人结盟,我们各取所需。”
就算是令使,也不能独自一人在这个世界上打拼,被弄死的令使难道还少吗?看看那些战斗力强大,但是需要拖家带口,总是疲于奔命的仙舟将军吧,巡猎令使的死亡率一直都是所有命途中最高的。
当然,巡猎命途行者的死亡率,差不多也是最高的——这很正常,在这样一个有序与无序互相参杂,机遇和危险交织,而在这两对关系中,往往都是后者的占比要远远高于前者。
所以,倏忽需要步离人成为自己最凶恶的爪牙;而步离人,他们和倏忽结盟,是因为步离人想要一个没有仙舟联盟的世界。
哦,仙舟,仙舟联盟。
就像是每一对爱恨交织的宿敌那样,每一个丰饶民部族在说起仙舟联盟的时候,总要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愤恨、一些对“疯狗”的忌惮,以及,一些豔羡向往,以及点起一支烟,在缭绕的烟雾里面轻飘飘地吐息,慢慢说起从前的姿态。
这很正常,尤其是对于步离人和造翼者这两个族群来说。
仙舟联盟,这是个在从求药使到丰饶民转变的标准路子上彻底走歪了、甚至直接背道而驰的文明,整个宇宙中,一整个文明发生这样变化的,也就只有仙舟联盟了,剩下的全都是个体。
那个体和群体能比吗?!
背叛阶级的个人存在,但是背叛阶级的阶级不存在——仙舟联盟的出世就像是为了打破这句话而存在。
丰饶民们豔羡他们的好运,慈怀药王眷顾他们,为仙舟赐下丰饶神迹,甚至三番五次地路过仙舟,就像是慈爱的老父亲回家看看叛逆的儿女们现在在做什么似的。
原本,这个拿了和步离人、造翼者差不多剧本,只是比起这些被放养的孩子来更受宠的剧本的文明应该同样转变为丰饶民。
但是仙舟没有变成和他们一样的存在,却开始以短生为目标,以根除丰饶为目标?!
还特么的在压力下,诞生出了个以猎杀丰饶为己任的星神!
造翼者想想自己曾经和古国帝王的蜜月期,夹着烟长叹一口气;步离人想想自家被策反的狐人族,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想了十天十夜也想不明白,这个巡猎的命途啊,它怎么就那么和个魅魔似的,把贪生怕死的劣等狐人哄骗过去之后,一个个都变得那么难杀。
仙舟想要除去药师也就算了——反正呼雷也不怎么信仰药师,丰饶星神没了但是丰饶命途还在,剩下的就是各凭本事,看谁能从命途中获得更多的力量。
但是仙舟还想除去丰饶民,这就很过分了。
他们阻挠步离人的穹桑伸出更远的枝条、拦截正在改造星球的步离人兽舰,仿佛他们这辈子最大的责任就是给丰饶民使绊子。
步离人想要繁荣昌盛,想要将天上的群星都变作步离人放牧的原野,就需要根除掉这个挡在前头的绊脚石。
但他们做不到,让仙舟损失惨重,这他们的确有这个能力,但彻底消灭仙舟联盟……绝无这种可能。
没了身后要守护的仙舟人,帝弓七天将那就是被打开了禁制的杀戮武器,能够造成比反物质军团更大的伤害。
况且,他们还要警惕着随时可能从头顶降下的妖弓光矢。
步离人中或许有一些激进的热血派,他们的肌肉长到了大脑本应该长着的位置,愚蠢而不知天高地厚,便会有这样的想法。
但是战首呼雷——他的强大程度远胜过那些蠢货,所以他可以让那些蠢货在物理的压迫下听自己的话,而他,拥有一颗还挺不错的脑子。
所以,和强大的、和自己目的相同的存在结盟就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并不很高兴,因为我知道我的族人要在战场上死去。”呼雷说,“我想要让天上的群星成为步离人放牧的原野,我的族人,虽然我对他们没有太强烈的感情,但他们确实是我最为珍视的诸物之一。”
“但我不想阻拦,战死是狼的荣耀,战死在和仙舟的战争之中,是荣耀中的荣耀——他们是为了名为步离的族群而战死的,所以我不会拒绝倏忽。”
“我们都想看到联盟元气大伤,溃不成军。”
呼雷为鸣霄倒上了一杯步离人的佳酿,那是一种参杂了多种生物之血的酒,腥味比酒味更为厚重。
“所以,鸣霄。敬慈怀药王,敬我们的盟友,敬战争。”
倏忽的枝条蔓延过银河,那枝叶上散发的名为丰饶的“芬芳”如同蜜糖一般吸引了附近星球上不知多少人的目光。
然而很快这些目光就逃离似的撤开,因为他们看到了步离人。
兽舰的危害,如今星际安全教育里头是必提的,步离人会把星球连带着上面的一切,花鸟鱼虫、飞禽走兽、智慧生命……全都转变为扭曲的肉块。
很多人光是看到兽舰就两腿战战,飞也似地逃回了家里闭门不出。
他们等待着,直到终于有胆大者告诉他们步离人已经离开了这片星域,这才勉强放心下来,从床底下爬出来,尤且战战兢兢地问:这些步离人都要上哪里去?
自然,没人知道答案。
但此时,那最前方的兽舰,也是呼雷帐下最精锐的前锋,已经将它们的阴影压在了塔拉萨星的上空。
但兽舰已经无法再前进了。
来自罗浮的星槎登空,老对手同样远道而来,此时战意正盛。
而在下方的地面上——
呼雷和鸣霄都俯首看向这颗星球。
这颗肥美的、适合被丰饶民们吞吃入腹,成为滋养他们养料的星球——
它和他们曾经在情报上看到过的……不太一样。
这颗星球上,几乎半数的海洋都被绿色覆盖了,乍一看,倏忽或许会认为这是慈怀药王、或者是他自己曾经来过、并且留下了丰饶印记的世界。
不过他们都嗤之以鼻:这变化有什么要紧,该打继续打,仙舟的主力无法倾巢出动,这一站,是八十亿丰饶民军团对六百万云骑军。
优势在我!
步离人、造翼者、慧骃……这些团结在反仙舟联盟之下的丰饶民扑向了战场,他们爪牙已然在来的路上磨得锋利,真正等待着撕裂血肉做为食物。
云骑军径直迎了上去,但从罗浮来的云骑的数量还是太少了些,无法将遮天盖日的丰饶民全部拦下,因此,还有相当多的丰饶民直接朝着地面而去。
倏忽也已经在战场上找到了自己的对手。
这棵很不讲常理的树的枝条垂到腾骁面前,那些头颅又像是风铃一样,一个接着一个发声:
“腾骁,果然,又是你。”
腾骁看着那些头颅:他知道这意味着又有多少人死在了这名丰饶令使手下。
他的目光很冷,和他的金刀看起来一样冷:“当然,倏忽,我为斩你而来。”
“哦,还是这个理由。”那树上的头颅发笑,“真没意思。”
倏忽和腾骁互为老对手多年。
正所谓,世界上最了解你的那个人,往往是你的敌人而不是朋友,倏忽认为,这个世界上理应不存在任何一个比他更了解腾骁的人。
“这一次呢?这一次你打算用什么方式杀死我?我很好奇,并且等得有些不耐烦……不如你可以先告诉我,腾骁,反正你杀死我后,也阻止不了我的複活。”
“虽然几乎所有宇宙中的文明都在羡慕着你们和妖弓祸祖的关系,但我知道,其实祂的箭矢也从来都无法随你们的心意而来,尽管我们的祈祷虔诚,但星神从不回应,不管是长生主,还是你们信仰的巡猎。”
“我们不如对彼此都友善一点,腾骁,我能够感觉到你的身体状况——你本应该正处壮年,强大得像是那边熊熊燃烧的恒星。”
“你现在也确实仍处于壮年,但是,巡猎的将军啊,这连年的征战,凭借你的身体,又能坚持上多久呢?我已经从你身上看到了你风烛残年的未来,据我所知,罗浮仙舟上,可从未有过一名得以寿终正寝的将军。”
这棵巨树轻轻地摇摆着枝条,枝条上垂落的翠叶也跟着沙沙摇晃、那些头颅随之一起摇摆,表现出一种诡谲而妖异的怪诞美感。
丰饶的枝条一如既往地递向仙舟的将军,长生的甘露如从前每一次那般,只等待着将军哪怕一丁点的犹豫就要落下。
“谁知道呢。”
在他面前一贯平静而正气凛然的腾骁此时仍然平静,但是那种即刻诛灭妖邪的凛然感,这一次却被轻松写意的神态取代。
“兴许我真的活不长吧,你说得对,倏忽,罗浮的每一位将军都没能活到寿终正寝的时候,这个问题我还没考虑好——有可能我会选择提前退休呢,到时候我就是第一个。”
他随即收敛了那点儿说到“退休”时的轻松的笑意,正色道:“但是,倏忽,你不一样。”
“或许今天我杀不尽你、明天我也杀不尽你,但等好了吧,寿瘟的祸物,你的死期会在我退休之前。”
他这么说着,举起了手中宽长且沉的刀,而在他背后,披挂盔甲,如同天神一般、金灿灿闪耀雷霆的神君与他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倏忽抬起枝条,迎着那威严的神明之像而上,而他还有余力,让其他没有面对着腾骁的脑袋对腾骁笑嘻嘻地说话:“你拦不住我的,腾骁,你现在也沾染上说大话的毛病啦。你非但拦不住我,你还要看着下方那个星球变成我的养料,腾骁,你——”
磅礴到几乎浩瀚无尽的丰饶之力涌向塔拉萨星。
可是,倏忽却没有看到他的分身贯穿整个星球腾起——确实有植物在猛地窜高,但那并不是他,而是……
一株向日葵?!
向日葵顶放金光,璨璨如豔阳,腾骁嘿嘿一笑,露出满口白牙,伸手去对着向日葵顶一点,他自己和神君一样,也开始发光。
“煌煌威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