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绝对的死寂。
大家都听到了军令,但是谁都没有动。
每个天兵的脸上都写满了茫然。
他们下意识地相互看看,目光躲闪,又忍不住看向高台上脸色铁青的李靖。
巨大的荒谬感弥漫在空气...
一言为定四字出口,御马监内仿佛凝固的空气终于被一道无形利刃劈开。所有差役都倒吸一口凉气,丁丑更是险些踉跄后退半步。谁也没想到,陈光蕊竟敢以整个御马监的兴衰为赌注,与托塔天王当面立下这等生死之约。
李靖双目如电,直视陈光蕊,金甲在微光下泛着冷冽寒芒,似有雷霆蕴于眉宇之间。他缓缓收起玲珑宝塔,却不收回威压,反将气势提至顶峰:“你既敢立此誓,便莫要后悔。七日之内,若我见不到战马重振雄风、蹄声如雷,不仅印信不还,你这弼马温之职,也休想再坐一日!”
“七日。”陈光蕊轻轻吐出二字,嘴角竟浮起一丝极淡笑意,宛如冬雪初融时枝头悄然绽开的一抹春意,“正好。”
众人皆惊。七日?区区七日,如何能让连月萎靡、日渐消瘦的天马尽数恢复?这些可都是腾云驾雾、踏星逐月的龙驹神兽,非凡间驽马可比。它们体内流淌的是天河之精、昆仑之气,若无灵药滋养、真诀调和,便是仙丹妙药堆成山,也难在短短数日内逆转生机。
丁丑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发颤:“陈大人,您……您可知那些马已近油尽灯枯?有的连站都站不稳,更有三匹昨夜已奄奄一息,只差一口气便要魂归瑶池……七日?怕是七个月也不够啊!”
陈光蕊未答,只是缓步走向那具尚未来得及拖走的死马尸身。他蹲下身,伸手轻抚其颈项,指尖掠过皮毛之下僵硬的筋络,又探入鼻腔深处嗅了片刻,眉头微蹙,旋即舒展。
“果然如此。”他低语一声,起身回望李靖,“天王,敢问近三个月来,这批天马所食之草料,出自何处?”
李靖冷哼:“自然是由天庭司农署统一调配,饲以‘九转青玉芝’与‘流霞云髓草’,辅以琼浆灌溉,岂是你能质疑的?”
“哦?”陈光蕊目光微闪,“那不知这些草料,是否经由‘南天门外第三号转运仓’入库?”
李靖一怔,随即皱眉:“你怎知此事?”
“因为,”陈光蕊声音陡然拔高,如钟鸣破雾,“那仓中所存之‘九转青玉芝’,早已被人以‘枯魂藤’混入替换!而‘流霞云髓草’,也被掺杂了‘蚀灵瘴粉’??此物无色无味,却能缓慢侵蚀天马元神,使其气血渐亏,力竭而亡!”
轰!
此言一出,满监哗然!
丁丑脸色煞白,吉勇更是猛地后退两步,眼中闪过难以掩饰的惊惧。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瞳孔中看到了恐惧??那转运仓,正是他们二人私下勾结司农署小吏,每月从中牟利的关键所在!为了节省开支,他们私自更换草料,并谎称损耗,从中截留大量珍贵灵材变卖换宝。却万万没想到,这一切竟被新来的陈光蕊一眼看穿!
李靖怒目圆睁,手中玲珑宝塔嗡然震响,金光暴涨:“你说什么?!有人胆敢毒害天庭战马?!”
“不是毒,是慢性侵蚀。”陈光蕊冷静道,“若真是剧毒,天马早该暴毙成片,而非如今这般陆续虚弱。这手段极为阴险,专挑不易察觉之时日积月累,待发觉时,已然病入膏肓。而这背后之人……”他目光如刀,缓缓扫过丁丑与吉勇,“恐怕不只是贪墨那么简单。”
“你血口喷人!”吉勇终于按捺不住,嘶声叫道,“你一个刚上任的弼马温,懂什么养马之道?分明是你自己管理不善,妄图嫁祸他人!”
“嫁祸?”陈光蕊冷笑,袖袍一挥,掌心浮现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简,“这是我在昨夜巡查马厩时,从一匹濒死天马胃囊中取出的残渣炼化所得。其中含有‘枯魂藤’灰烬与‘蚀灵瘴粉’结晶,经我用兜率宫秘法反推溯源,其最后流入路径,正是南天门第三转运仓??登记簿上,可是两位副监大人的亲笔签押。”
玉简光芒流转,映照出清晰的文字记录与灵力痕迹。李靖接过一看,脸色骤变,怒火冲霄!
“来人!”他厉喝一声,“将丁丑、吉勇拿下!押入天牢,交由纠察司严审!若有同党,一并缉拿!”
两名金甲天兵应声而入,铁链铿锵作响,瞬间锁住二人手腕。丁丑面如死灰,浑身颤抖,口中喃喃:“不可能……你怎么会发现……我们明明做得天衣无缝……”
“天衣无缝?”陈光蕊淡淡道,“你们忘了,我是太上老君亲授丹道的弟子,精通百草性情、万毒根源。一匹天马临死前的气息紊乱轨迹,足以让我窥见整条阴谋链条。更何况……”他微微一顿,眸光幽深,“你们动的是战马,可曾想过,这些马将来是要随天兵征伐妖魔、镇压反叛的?一旦大战开启,敌军未至,我方战骑先倒,后果何堪设想?这不是贪污,这是通敌!”
此语如惊雷炸裂,连李靖也为之动容。
他深深看了陈光蕊一眼,语气复杂:“你……倒是有些本事。”
陈光蕊拱手:“下官不敢居功,只求尽快挽回损失。七日期限已定,我需立即着手救治现存天马,并重建饲育体系。”
李靖沉吟片刻,终是点头:“准。但你要记住,七日后若不见成效,莫怪本王无情。”
“自当竭尽全力。”陈光蕊神色坚定。
……
当夜,御马监灯火通明。
陈光蕊并未休息,而是亲自带领剩余忠心差役,彻查每一间马厩、每一条饲料管道、每一口饮水泉眼。他手持一方青铜古镜,名为“照秽鉴”,乃是从兜率宫借出的法宝,能显现出万物残留的邪气与污染痕迹。果然,在几处隐蔽角落,发现了尚未清理干净的“蚀灵瘴粉”残留。
随后,他命人封闭所有旧料库,另辟洁净之地,设立临时药坊。
他自己则盘坐于中央石台之上,焚香净手,取出一只赤红小炉??正是太上老君赐予他的“三昧化生炉”。此炉虽不及八卦炉神异,却也能凝聚五行精华,炼制疗伤续命之丹。
他取来十株千年“紫心莲”、五枚“玄霜果”、三滴“凤凰泪”,以及从天马体内提取的精血为引,开始炼制一种名为“龙脊复元丹”的奇药。此丹专治元气亏损、血脉枯竭之症,原为上古战神蚩尤所创,后失传已久,唯兜率宫藏有残方。
火焰升腾,三昧真火在炉中跳跃,映得陈光蕊面容忽明忽暗。他闭目凝神,以神识操控火候,不敢有丝毫偏差。整整三个时辰,未曾睁眼,汗水浸透官袍,指尖因灵力消耗而微微发颤。
终于,一声清越龙吟自炉中传出!
炉盖掀开,九粒晶莹剔透的丹丸缓缓升起,每一粒都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辉,隐约可见内部有微型龙形虚影游走,正是“龙脊复元丹”大成之相!
差役们看得目瞪口呆,有人忍不住跪地叩首:“神迹!这是真正的神丹啊!”
陈光蕊强撑疲惫之躯,亲手将丹药分送至九匹最危重的天马口中。丹药入口即化,化作暖流涌入四肢百骸。不过片刻,原本垂首待毙的天马竟缓缓抬起头,眼中重新燃起神采,鼻孔喷出滚滚白雾,蹄下隐隐生风!
“活了!真的活了!”一名老差役老泪纵横。
陈光蕊却不敢松懈,又连夜撰写《御马监新规十二条》,废除原有层层盘剥的供给制度,改为直供直达、专人监管、每日查验。同时设立“马医司”,选拔精通兽道的仙官轮值,确保每匹天马都有专属档案与健康追踪。
第三日清晨,第一批接受治疗的天马已能自行行走,甚至尝试小跑。
第五日,已有二十匹恢复八成体力,可在空中短距离腾跃。
第六日黄昏,陈光蕊亲自牵出一匹通体银白、额生独角的骏马??此乃天庭十大神驹之一的“素影龙骖”,曾因中毒最深几乎断气,如今却昂首嘶鸣,四蹄踏空竟生云霞!
他翻身上马,纵身一跃,直冲九霄!
刹那间,万里长空回荡起奔雷般的蹄声。素影龙骖如流星划破苍穹,绕着南天门疾驰三圈,所过之处风云变色,星辰为之摇曳!
下方无数天兵天将仰头观望,无不震撼失语。
就连凌霄殿上的玉帝,也被惊动,推开窗棂遥望,轻叹:“此子……竟真有如此手段?”
第七日黎明,朝阳初升。
御马监外,三百六十匹天马列阵整齐,毛色油亮,肌肉饱满,双目炯炯有神,蹄下云气翻涌,仿佛随时可撕裂虚空奔赴战场。
陈光蕊立于高台之上,一身青袍猎猎,虽满脸倦色,眼神却如星辰般明亮。
李靖如期而至,看着眼前景象,久久无言。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你……做到了。”
“职责所在。”陈光蕊躬身行礼。
李靖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右手,从袖中取出一枚古朴印章。印身呈玄铁之色,四周镌刻九龙缠柱,中央八字篆文熠熠生辉:**御程风令,统驭万骑**。
“此乃‘御程风印’,掌天庭所有战马调度、粮秣分配、军骑编制之权。自五百年前齐天大圣闹天宫后,因恐权柄旁落,故暂由我李家代管。今日……”他郑重其事地将印信递出,“物归原主。”
陈光蕊双手接过,只觉一股浩瀚气息涌入经脉,仿佛天地间千万战马的嘶鸣同时在耳边响起。他知道,这一刻起,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弼马温”。
但他并未欣喜若狂,反而抬头直视李靖:“天王,下官有一问。”
“讲。”
“当初齐天大圣为何反出天庭?”
李靖面色微变:“你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他也曾坐过这位置。”陈光蕊声音平静,“他也曾拿到这枚印信,也曾想整顿御马监。可后来呢?印信被收,职责被削,功劳被抹,最终沦为笑谈。他不是败于能力,而是败于人心。”
李靖沉默。
陈光蕊将印信紧握于掌心,一字一句道:“我陈某不敢比大圣神通,但求问心无愧。今日我接印,不为权,只为不让一匹天马枉死,不让一位忠仆蒙冤。若有一日,我也成了第二个孙悟空……”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
“那也不是因为我疯了,而是这天庭,容不下一个说实话的人。”
风起云涌,朝霞染红了整座南天门。
而在遥远的花果山水帘洞深处,一道被铁链锁住的身影忽然睁开双眼,眼中金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有意思……”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严,“这小子,倒是有点像我当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