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夜晚,厚厚的积雪压地树枝头都直不起身子。素云搀扶着皇后走在冰天雪地里,一阵穿堂风呼啸吹来,还卷着雪珠子,让人根本就睁不开眼。这样冷的天,皇后偏生要去寻找完全就不存在的哭声,可苦了一大群伺候的宫人。在宫中走了一大圈子,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
众人心中虽然都有怨气,但却不敢出声,唯独素云是皇后嫁进前邸时的陪嫁丫鬟,情分自然不同。她伸手帮皇后挡住迎面而来的冷风,柔婉地劝道:“主子娘娘兴许哭泣的女人已经走了,方才一路找过来要是还在的话,我们一准就看见了。还是摆驾回宫吧。”
皇后紧紧皱着眉,在凉薄的白月光照射下,显得她眼角的鱼尾纹是那么的清晰,她不甘心地在四周环视了一圈,“明明就听见的,等着本宫出来又不见人影。素云你吩咐下去,叫人专门去守着,若是发现那个夜晚哭泣的女子,就把她抓来,本宫倒要好生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素云见她满脸的愤慨,不敢与她争辩,垂首道:“主子万安,奴婢一定会让人把那女子抓住。”
皇后这才依依不舍地往回走,可是没走几步,她猛然停住脚步,眼眸一亮,“你们听见了吗?那个女子又在哭!”她转身指向灰灰蒙蒙的夜。色。深处,“走,去那边,哭声是从那边传来的。”
素云心中叫苦连天,一手把准备往前走的皇后抓住。“奴婢叫几个太监过去就是了,主子娘娘还是摆驾回宫吧。本就还在病中,若是再冻着该如何是好?”
皇后侧头从随行的宫人脸上扫过,见他们一个个看她的眼神恭谨中带着几分怪异,冷哼道:“靠他们?”皇后转身迈步上前。
素云见拦不住,给在身后抬轿的几个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几个太监立即将暖轿抬直皇后身前,拦住她的去路。
皇后不得不停住脚步,猛地回首鬓边的白水晶垂花流苏闪过寒芒。
素云身子一抖,赶紧福身道:“主子娘娘若是要去的话,请上暖轿。”
“你仗着本宫昔日宠着你,现在就要造反了吗?”皇后言辞厉。色。,像是要把她生吞活剥了般。
素云不由得渗出冷汗,但还是坚持地说道:“请主子娘娘保重凤体!”
皇后皱眉看着她,半晌才叹了口气,转身走进暖轿内做好。
素云连忙将轿帘子弄严实,一行人朝着皇后方才所指的方向走去。可是等他们刚刚没走几步,坐在暖轿中的皇后又大声喊道:“调头,调头,往东走……”
抬着暖轿的太监忙调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才走出不到百步远,皇后又吵着要调头。
抬暖轿的几个太监停住脚步,这么冷的天连只野猫的叫声都没听见,那里会有女子的哭声?皇后一时说要向东,一时又说要向西,这样折腾下去,不冻死也得让皇后玩死,他们求救地看向素云。
却见素云紧紧皱着眉,目光中透着深深地无措和担忧。
皇后的叱呵声从暖轿中,猛地传来:“你们停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走?”
那几个太监吓地赶紧将暖轿调头,往前走。
素云拉了身旁的小宫女翠竹故意走地慢些,见两人和暖轿拉开些距离,才低声道:“快去慈宁宫请太后。”
翠竹微微蹙起如月牙的眉,犹犹豫豫地说:“现在是大半夜,太后一准睡下了。奴婢去请只怕……要不奴婢去请御医过来吧……”
“这不是没法子吗?皇后再这样闹下去,让其他宫里的知道了,非得惹人笑话不可。再说了,皇后现在这样子,就算请来御医也不会给看,说不定脾气一上来责罚我们,到时候大家都得吃不了兜着走。太后好歹和皇后是血亲,你好生说主子娘娘的情况,太后不会不管的。”素云看着前面抬着皇后的暖轿不停地调头,几乎是在原地打圈子,脸。色。越发沉重。
原本皇后只是装病,想看着锦妃和懿贵妃两人鹬蚌相争,没想到现在倒是真的病了。吃药也不见好,这些日子更是闹腾的人仰马翻,幸好皇上还不知道,但是再这样闹下去,也不知道还能瞒的了多久。素云望着翠竹脚步匆匆的背影,眉头皱地能夹住扑面而来的雪珠子。
翠竹去到慈宁宫说明了来意后,慈宁宫的门房直接将她引去太后的寝殿外等候。却不知,她的到来让上夜宫女十分为难,因着太后睡眠不好,一旦醒来就很难再入睡,不通传的话又怕得罪皇后。上夜宫女在心里寻思了会儿,跑去告知太后身边最得重的姑姑苏瑾。
“你让她先候着,暂时不要惊扰太后。”苏瑾说着忙下床踞鞋,随手拿起件衣裙麻利地穿起来。
上夜的宫女依言而行。
苏瑾穿戴好,赶忙出来见翠竹,人还未走到跟前,便急忙出声问道:“皇后怎么了?”
翠竹。欲。欲。言又止,朝着四周闲杂人等扫了一眼。
苏瑾蹙眉,带她去了无人的廊道下,皱眉道:“你现在可以说了,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这大半夜的来惊扰太后?”
“主子娘娘非要证明她没有听错,在殿外找哭泣的女子,劝都劝不住。奴才们实在是没办法,才来请太后过去一趟。”翠竹满脸地焦急。
苏瑾皱眉道:“主子娘娘不是在喝药吗?再说即使主子娘娘吃药没效果,也该去找御医不是?怎么就想到太后这里来了?也不想想太后多大的年纪,这么冷的天折腾出病来,谁来担这个责任?”
“主子娘娘坚持说她没病,不愿意看御医,更不愿意喝药。还请苏瑾姑姑看在太后是皇后姑母的份上,通传太后一声。”翠竹神。色。焦急,要是不能把太后请回去,肯定会挨罚,想到这里,她的眼泪急地在眼中打圈。
苏瑾紧紧抿着唇,皇后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太后知道是她拦下没有及时通传,这责任她可是要全担下的。她叹了口气,“好吧,你等着,我进去给太后说一声。”
翠竹连忙道谢:“多谢苏瑾姑姑,奴婢一定会在皇后面前说你的好。”
“你倒是个懂事的。”苏瑾笑着转身朝着寝殿走去。
寝殿上夜的宫女见着她进来,忙恭谨地打起门帘,朝她微微一福,知道她是来通报的,低声说道:“太后刚才咳嗽了好久……”
苏瑾脸。色。凝重,“白天都还是好好的,是不是被子太薄了?有没有加被子?”
“加了。”上夜的宫女看了眼掩盖的严严实的床幔,压低声音,“姑姑,这么冷的天气出门,若是太后病着了,怪罪起来……”
苏瑾无奈地说:“皇后的事,我也没那个胆子拦下来,还得看太后自己的意思。”
她话音才落,就听得太后一阵激烈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急促。忙走过去,见太后闭着眼仍是在睡,她抿了抿唇犹豫了一会,终是轻声唤道:“太后、太后……”
太后缓缓地睁开眼,见着是苏瑾,不悦的沉声问道,“怎么了?”
苏瑾从太后还是秀女开始便一直伺候在侧,太后是如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她心里跟明镜似的,自然明白太后可不像平日里见着的那般慈爱和睦。她怯怯地回道:“是皇后,这会儿在宫外……”
不等她说下去,太后双手撑着起身,怒骂道:“真是个蠢东西!教也教不像!”
苏瑾忙在旁伺候,“主子娘娘以前从不这样,也不知怎么的,最近总是犯糊涂……”
“身为中宫,连这点都不知道警醒,哀家看她这个皇后也是做不长了。”在烛火的照射下,太后脸上的皱纹如同一道道耕牛、耕过的沟壑此时盛满怒气,让人看着不禁望而生寒。
苏瑾不自觉手心渗出冷汗,边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边问道:“太后,方才奴婢在外面听您咳的厉害,现在是半夜最是冻人……”
“有什么法子,谁叫她是孤独氏,要不然哀家管她死活?就她的品貌德行,若不是有哀家在皇上面前时常给她补救,她的后位早就是懿贵妃那个狐媚子的了。如今宫里又多了个锦妃,看着比懿贵妃还难控制……”太后将手一抬由着苏瑾给她带上蜜蜡佛珠。
苏瑾讨好地笑道:“锦妃也不过有些小聪明,还不是让太后弄得服服帖帖。”
太后怜惜地叹气道:“可惜啊……若是皇后有锦妃那样的样貌和心。性。,哀家也不至于这大半夜的还得出去。”
苏瑾脑中猛地闪过独孤凤优雅迷人的身姿,鬼使神差地说道:“其实奴婢瞧着那天给太后请安的独孤凤小姐,就很是不错。”
太后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意味深长的笑,“你倒是个会看人的,独孤凤那丫头比起皇后确实要好。当年……”她说着戛然而止,叹了口气又道,“那些都是陈年往事,你动作快些,哀家怕去的迟了,皇后做下蠢事。”
苏瑾将滚着雪狐毛的大氅给太后裹了个严实,又把暖炉让太后握住,笑道:“太后,好了。”
太后转身走出寝殿,苏瑾小心翼翼地伺候在侧。
出了慈宁宫,翠竹在太后的暖轿前带路,到的时候只看见雪地上残留着一串串歪歪斜斜的脚印。苏瑾见状,站在太后暖轿外提议道:“太后不如去皇后宫里等着,奴婢叫人在四处找找,兴许皇后这会儿累了,回宫了也不一定。”
太后剧烈地咳嗽起来,那声音听着像是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似得,苏瑾不免心中一阵慌乱。太后年事已高,比不得年轻人,若是因此一病不起,便再也无力暗中扶持皇后。再往更坏的想,万一太后不在了,她的富贵日子也算是到头,怕只能去荒野之地为太后守陵。她忙抬手将寒风吹起的轿帘,压了下去。
“就按着你的意思,去皇后宫里。”太后话音刚落下,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苏瑾随着太后一同进了皇后宫里,却听得奴才说皇后还没回来,太后顿时就脸。色。铁青。苏瑾怕太后又要出去找皇后,忙主动说:“奴婢带几个宫人出去找找,太后稍安勿躁。”
太后微微颔首,外面冰天雪地的即使在暖轿中脚下踩着火盆,手里捧着暖炉,进了这温暖如春的殿中也不愿意再出去受冻,何况方才只是走了一路,她就咳嗽的喉咙火辣辣地痛。她叹了口气,叮嘱道:“出去一定要把皇后带回来!”
苏瑾轻声应下,转身出去。
太后坐在偌大的殿中,虽然周围站了不少伺候的宫人,但他们全都如石刻的人儿站在那里,同摆设的家具一样冷冰冰的没有感情,夜凉如水,这样无声无息悄然的笼罩着,让人。淫。侵在无尽萧瑟的凄苦中。记忆牵扯着久远的时光,太后的眼神变得迷离,在她还是皇后的时候,多少个这样的夜晚静静地、只单孤影地坐着,度过一夜又一夜难熬的时光,这一切仿若就在方才。实际上那个心心念着的皇帝已经作古,而她自己也成了太后。
以前执着追求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流逝也逐渐染上了尘埃,太后下意识地伸手抚摸着布满岁月痕迹的脸,她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初进宫的青春活泼小姑娘。正当她沉浸在回忆中的时候,听得殿外一阵骚动,连忙起身。“可是皇后回来了?”
“回太后的话,是皇后回来了,只是……”小宫女话说了半截,却是为难地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太后眉心一沉,三步并作两步走出去,只见宫人们簇拥在一起,把皇后往寝殿里面抬。她急忙跟过去,想看个究竟。
在那里指挥众宫人的苏瑾瞧见太后,连忙过来扶住她,避重就轻地说:“太后,主子娘娘她已经找回来了。”
“这是怎么了?”太后眉目全是担忧的神。色。。
苏瑾:“奴婢是在太湖那边找着皇后的,到的时候刚好看见皇后跳进太湖。幸好奴才们及时把皇后救上来。已经催人请过御医了,这会儿一准在路上。”
“太湖?”太后惊愕地皱眉,“皇后怎么会去那里?这么多宫人在旁伺候着怎么就眼看着皇后跳下去了?”
苏瑾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神。色。,“伺候皇后的素云和几个宫女太监想拦住皇后,结果跟着皇后一起跳进去了。这会儿还有两个宫女没救上来。”
太后不敢置信地看着苏瑾:“皇后还病着,她能有多大力气,几个宫女太监怎么都拦不住?还跟着跳进太湖?这些是你亲眼见着的?还是听那些奴才说的?”
苏瑾急忙解释道:“是奴婢亲眼所见,救上来的太监和宫女这会儿正换衣服,等下就会过来。”
“这事听着就蹊跷,你可在皇后跳湖的地方仔细查看?”太后双眼微眯,在莹莹烛火的衬托下显得深不可测。
“看了。”苏瑾从袖袋中取出一颗石头,“这是在皇后跳湖的岸边捡来的石头,太后您瞧瞧这上面抹了层油。”
太后接过石头,顿时觉得手中的石头又滑又冷。夜风从殿中的门窗无法防备地吹进来,窗户外树影摇撼如张牙舞爪的鬼手,生生给寒夜平添了几分诡异。
苏瑾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太后,这分明就是有人一早就给皇后设下圈套。”
“好大的胆子,竟连中宫也敢算计。哀家才几日不理后宫的事,各种妖魔鬼怪都忍不住出来蹦跶了。”太后眼角微挑,射出冰刀子般的寒光。
苏瑾吓地连忙避开太后的目光,“奴婢问过将主子娘娘引去的哭声,只有主子娘娘一人听见。”
太后一扬手,苏瑾立即闭嘴,把到嘴边的话生生咽下。
“这些回慈宁宫再说。”太后朝着寝殿走去。
苏瑾赶紧跟上扶住她,走进寝殿,透过垂下绣着吉祥如意图案的云锦,看见皇后躺在床榻上,湿漉漉的发丝如海藻般倾泻在绣枕上,越发显得她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太后上前坐在床榻旁的绣凳上,紧紧皱着眉:“这才几日不见,就瘦成这个样子。”
从太湖死里逃生回来的素心,一换好衣裙就连忙赶来,刚好把太后说地话听入耳,她屈膝微微一福:“是奴婢没有伺候好主子娘娘,请太后责罚。”
太后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如冬天的古井般没有一丝波澜,却渗着能冻死人的冰冷。
素心只觉得像是站在冰窖中,全身泛起寒意。
太后淡淡地问道:“皇后这样疯闹有多久了?为何现在才来告知哀家?”
素心怯怯地答道:“之前主子娘娘也说听见女子哭声,但主子娘娘都会吃药安然睡下,奴婢便没敢让太后担心。没想到主子娘娘,今晚却一改反常,说什么也不肯吃药……”
太后还。欲。再问,听得门房通报御医已经在外面候着,便赶紧叫他进来。
今晚当值的御医恰好是张宇,他进来寝殿中给太后行礼后,便隔着帷幔给皇后请脉。
太后见张宇的神。色。有些凝重不由得紧张起来,静静等了一会儿,见张宇给皇后开了药方,才问道:“皇后的身子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