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妤练了半宿的马,练到后面,她还想练,马都要不干了,停滞不动,她只好牵马去休息喂食,自己也去休息。
第二天下午西凉军就已开始准备,天见黑,就饱食一顿后轻装出发,悄悄前往京城北门。
司妤赶在这之前勉强练好了策马奔驰,穿上一身铠甲,有备无患地背了一张弓,然后骑马跟在了队伍中。
军队急行军到达北门时正是三更,高盛遣人去前方探查,果然见到城上白旗,便令先遣军上前,确认城门已开,于是率军冲杀进去。
司妤自然不在冲锋队伍中,高盛派了一支两百人的轻步兵将她护在军阵中间,他自己则率着一队精锐骑兵在左右两翼掩护下迅速冲往安朝烈府上,一进城就不见了踪影。
黑夜中,司妤骑在马上,看着四方喊杀,西凉军如车轮一样往前推移,被杀得措手不及的京城守军节节败退。
她身边这支队伍只是看着,并不上阵。
处处是刀割进血肉的声音,也许死的是自己人,也许死的是守军,若是自己人,她要心痛,若是守军,她也要心痛,因为这也是大兴的子民。
也许他们只是普通的一名禁军,负担着守卫京城的职责,高盛进京了,做了太尉,他们要听命于高盛;高盛带着他的西凉军走了,京城被安朝烈把持,所以他们要听命于安朝烈。
若没有这些动乱,他们只是一名普通的京城禁军,一心一意保护着皇城而已。
她知道,若要做一个成熟的政客或是将军,努力去匡扶社稷,她不能想这么多,不能怜惜这个,又心疼那个,见不得一点血......现实便是若非对方死,就是自己亡。
在京中肆意抢劫杀戮的,也许就是他们;去宫中将昌乐带出的,也是他们;若她身边无人护卫,他们也会将她带去安朝烈面前。
一名西凉军在杀了三名京城守军后被砍去胳膊,倒在了地上。
司妤正好将这一幕看到,亲眼看见他?在地上死死捏着臂膀惨叫呻|吟。
她看向身旁的队长马守义道:“快去给那人止血,他还能保住一命。”
马守义有些迟疑地答道:“太尉吩咐小人一刻不离公主。”
“我此时没事,你们为同袍,若能救他一命,他还能拿着抚恤银两去和父母妻儿团聚。”司妤道。
马守义自是动容,他们在外卖命,为的是升官加爵,但更多是为了父母妻儿吃一口饭,他也希望自己有一天残了,打不了仗了,还能留下一条命回去见妻儿。
他于是吩咐手下道:“去将那人带来,替他止血!”
下面士兵听令,立刻去将那人拖进来,用刀割了布条下来替他绑住胳膊。
战场上他们能做的只有这样了,能不能活命,就看他自己的造化。
司即见周围人闲着也是闲着,便让他们见到还有救的,就将人拖过来止血,如此下来,倒很快就拖了好几十人过来。
直到队伍打至城中央,远方天空中亮起冲天的火光。
有人道:“哪里起火了?”
司妤朝那方望去,思忖片刻,突然惊道:“那是皇宫的方向!”
不知那边是什么情况,又不知皇上和太后怎样,她朝周围道:“我们去皇宫!”
马守义立刻道:“那怎么行,我们只有两百人,太危险!”
“可此时宫中有事!”司妤道。
其实她自己什么也不算,司家的希望全在皇上身上,如果皇上有事,那她努力的一切都废了。
队长仍坚持道:“太尉有令,让小人守在阵中,誓死护卫公主。”
司妤知道,这是军令,要么两人都活着,要么两人都死了,如果她死了,而他这个队长还活着,那他也会受军令处置。
她再不说话,一声“驾”,策马朝皇宫方向奔去。
马守义急了,立刻下令所有人去追公主。
远方火势越来越大,再接近一些,便能闻到浓浓的焦糊气息。
司妤马不停蹄赶往皇宫,才到北门附近,便遇到成群结队揣了财物或是背了包袱的宫人从宫内逃出来,路上遇到士兵,又被士兵劫去财物,一时间京城乱成一团。
司妤令人揪住一名出逃的小太监,问他:“宫中为何起火,皇上呢?太后呢?”
那宫人认出司妤来,结巴道:“长……………长公主……………"
“快说!”同好从不打人,此时却急得一马鞭抽在了他身上。
宫人连忙跪地道:“黄将军率军进宫去了......奴才也不知火因何而起,大家都往宫外逃,奴才......”
黄将军定是黄承训,当初受舅舅之召进京讨贼,却在死后与安朝烈狼狈为奸,司妤开始思忖他进宫去做什么。此时连她都能看出来安朝烈的军队全无战心,纷纷溃散,黄承训极有可能会撤军,而他来皇宫……………
莫非是要劫持皇帝?
就在此时,一支骑兵自远方奔袭而来,马守义立刻下令道:“戒备??"
这边士兵纷纷拔刀对向前方,那只骑兵策马到跟前,朝这边大喊道:“公主??”
司即一听,竟是欧阳策的声音。
对方随即道:“臣欧阳策拜见公主??”
欧阳策曾是漪兰殿侍卫,司妤没有不相信他的理由,便上前道:“欧阳策,真是你?”
欧阳策下马,只身前来,到她面前跪下:“公主,臣应严令君之召今夜起事杀屈继先,奈何屈继先已逃离,臣便在屈府中搜救出昌乐公主,暂且安置,如今前来护卫长公主!”
司妤欣喜,“好。”随后吩咐道:“你快随我一起赶往上西门,黄承训劫了皇上,正往上西门而去!”
“是!”欧阳策立刻上马,与司妤一起朝皇宫上西门而去。
司妤并不熟悉京城,但对宫中方位却熟悉,皇上与太后都居北宫,所以黄承训定是从北宫进去,劫了皇上,拿了宫中财物,再往上西门出宫,这是最近的路线。
她此时从北门追去已经来不及,还不如从西门去堵。
绕皇宫行了小半圈,来到上西门,却被上西门守将拦住。
司妤道:“我是长公主,你们是哪一营的人,这是不让我进宫吗?”
那守将本就是安朝烈心腹,朝她道:“公主可进,其余人不可进!”
“你们没见到身后的大火?让皇宫烧成灰烬,你们该当何罪?”司妤厉声质问。
守将迟疑了,他虽是安朝烈心腹,奉命把守皇宫,但西凉军攻进来,宫中又起火,此时他也是慌的。
长公主责问,他便心虚无法应对。
就在此时,里面有人出来,正是黄承训带着皇上与太后及几车财物。
司妤即刻策马到西门正前方,拦住他们去路。
欧阳策与西凉军见她如此,立刻挡在她身前。
司妤道:“黄承训,你敢劫驾!”
皇上见着竟是她,立刻喊:“皇姐??”
黄承训看向前方,夜色中他辨不清司妤带了多少人,便道:“宫中起火,臣为护驾,公主不妨随臣退出皇宫,以免伤到千金之躯。”
司妤拿马鞭指向黄承训身后众人:“安朝烈祸乱京师,欲废皇帝,欺君罔上,如今太尉高盛已将安朝烈诛杀,尔等此时放下武器,则前罪不究,执意劫持皇上,则为谋反,乃是杀头,诛九族之罪”
众人一听安朝烈已死,顿时传来嘈杂声,黄承训即刻道:“胡说八道,安大将军好得很,势必击退西凉反贼!勿听人谣言惑众!”说完就拉弓搭箭,对向司妤。
欧阳策等人皆是一惊,立刻就挡着她想要冲杀出去,司妤却策马上前一步,看着黄承训道:“你敢当众杀我?”
说完朝身后下令道:“诸将,若我死,你们务必诛杀此反贼,救下皇上与太后,交于太尉手中??”
欧阳策与西凉将士大声道:“臣遵命!”
司妤一动不动坐在马背上,黄承训却慌了,迟迟不能射出弦上之箭。
长公主出生时,天现异象,又因貌若天仙,世所罕见,所以大兴臣民人人皆知长公主,也将长公主视为国之瑰宝,号称大兴的明珠。
杀了长公主,便是杀了天下百姓心中的神?,他会成为大兴的罪人,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心慌,他手下士兵更加犹豫。
谁都能看出来这一仗要败了,就此跟着黄承训离开,那便是永远的反贼,很可能出了京城就被剿灭,若放下武器呢?至少他们就清白了,不再是反贼。
黄承训也看出了手下士兵的犹豫,开口道:“听我令,杀出去??”
司妤也道:“救驾者,重赏!”
说完,倒拿出身后弓箭,毫不犹豫朝黄承训射了一箭。
可想而知她这一箭自然不会碰到黄承训,偏了老远,最后掉在了黄承训前面的一个小兵身上,箭已无势,那小兵毫发无伤,却也因这只箭而战战兢兢,吓得瘫软在地。
??这可是长公主朝他射来的箭,岂非等同于皇帝要他死?
黄承训已经带兵杀过来,欧阳策等人冲上去,当即杀成一团。
司即仍坐在马上,看着下面的兵士。
欧阳策与西凉军这边目标明确,士气振作,而对面则多数人犹豫不动,黄承训回头杀了一名踯躅不前的士兵,大喝道:“不进者死!”
此时皇上也喊道:“护驾者,封你们为侯!”
于是大片人开始倒戈,反杀黄承训。
黄承训眼见人心已散,再持无用,他也不敢杀公主或是皇上太后,只好仍下皇上太后,带着几车宫中财物与嫡系军士且战且退,朝宫外逃去。
司妤手上不过几百人,不敢下令追击,只快速下马去看皇上与太后,皇上与太后见她便痛哭,她即刻迎他们从西门出来。
后方传来兵马的声音,欧阳策等人立刻警戒起来,等那马蹄声渐渐靠近,马守义率先激奋道:“是太尉!”
此时已将近黎明,熹微曙光从天边照来,司妤看过去,正是高盛一手持着掩月刀,一手提着个人头模样的东西,带着浩浩荡荡的西凉铁骑策马而来。
大概,这便是安朝烈的人头,他成功诛杀了安朝烈,今夜的攻城战已然胜了。
身后热浪袭来,似有什么倒下的声音,她回过头,只见大火已经从北宫蔓延到南边,火舌正吞噬着三层高的九华阁,一只梁柱从阁上掉落下来。
那是高祖开国后所建,上有开国十二功臣、开国二十八将的功绩和画像,是大兴王朝的功德榜和至上无上的荣誉,伴随着曾经万国来朝的盛世繁华,他们也是王朝史上闪耀的一颗颗明珠,而如今,这一切被付诸一炬,什么都没了。
以及高祖住过的未央宫,章太后住过的长乐宫,修出《史集》与《新语》的崇贤馆,她生活了十多年的漪兰殿......全都救不回来了。
就好像司家祖先创下的基业,倾刻间便土崩瓦解,群雄逐鹿,皇室衰微至此。
看着那熊熊大火,司妤不由泪流满面,那一刻,竟想奔向火场,与大兴的辉煌一同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