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天亮, 队伍稍作修整,便收到了命令,变换阵形,回程朝东。
司即一见马车掉头,就知道是要回京城了,顿时欣喜不已,几乎想与高盛道谢。
但显然,他选择回京是有他的谋算,与她无关,以他的性情,绝不会将京城拱手相让。
高盛同意攻回京城了,现在的问题是,安朝烈有四十万大军,西凉军这一回撤离只带回二十多万人马,确实难以相抗。
她虽然在高盛营帐中言之凿凿说什么安朝烈根基未稳,他们里应外合,其实她对打仗之事一窍不通,那些话全是为了说动高盛打回京城而已,如今她也开始担心起来。
尤其有一日,竟见到卢慈麾下士兵和柴进绪麾下士兵打架,这种忧虑更甚。
西凉军是一支强悍的军队,但须有强将带领,若是如此下去,一时军队四分五裂,便什么都不是了,又拿什么去对抗安朝烈?
所以………………高盛什么时候能好?
她也疑心,若高盛好了,真正夺回了京城,会不会第一时间杀了她?
前路坎坷,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几日后,大军在京城边上的新安郡扎营。
军士才停下,便有军令传来,安朝烈极有可能趁西凉军兵马劳顿而袭营,须全员戒备。
果然,没一会儿便有斥候来报,前方大军来袭。
高盛派陈滔出战,一番争战,对方偷袭并没占到便宜,于是收兵回去。
几日下来,双方多有交战,各有胜负。
卢慈曾率一路兵前去攻城,对方坚守不出,卢慈败回。
显然安朝烈并不准备速战,高盛手下兵将,大多出自凉州边境,这批人长年与羌人征战,其骁悍勇猛无人能敌,安朝烈纵有四十万大军也不敢轻敌,所以采用了防守战。
他守住京城与各方要道,粮草充足,西凉军却是前去西昌半途而回,粮草不足,安朝烈就这样拖着也能让西凉军无奈退兵。
相对来说,西凉军是更着急的。
如果不成,便要回西昌,徒劳这一场,到那时,安朝烈又已废帝再立。
司妤明白这些,跟着着急。
有一日她被叫入中军帐,见高盛已从床上起来,坐于一张椅子上,他面前是京城及周边地图,李风华卢慈等人都在,显然是在商议战事。
她多看了高盛一眼,发现他人似乎略有消瘦,但精神还算好,面目沉静,颈间有一条两寸多长的伤,正结着厚痂,看着很有些吓人,像是头断了又被接起来的怪物一样......她也不知道他如今能不能动弹。
她希望他能快点好,因为忧心战局,他不好,凭卢慈几人不一定能拿下京城。
她过来,高盛没开口,是风华道:“请公主来,是为向公主打听,薛迈其人,公主是否了解?"
司妤知道薛迈这个人,回道:“我见过他,我八岁时,他曾随舅母进京谋求官职,但父皇不曾召见他,倒是我因去见舅母,见过他一次。”
李风华又问:“他与郭循关系如何?”随即解释道:“此人在郭循死后投身安朝烈,有勇有谋,极难对付,如果能晓之以理劝其倒戈,此仗便胜了一半。”
“和国舅的关系……………”司好想了想:“原本他与国长子有来往,后来他向国求娶国长女,因他家中只是涿郡太守,国舅大感受辱,便将他羞辱一顿,不再许家人与之结交………………那之后,两人应是没有来往,也许是这次国主动示好,他才投入
国舅麾下。
李风华听完,评论道:“如此,倒难说,若他对郭循其实心怀怨气,便有可能忠于安朝烈。”
“那就放弃此人。”高盛道。
李风华叹息一声,转而朝司妤道:“多谢公主,公主先去歇息吧。”
司妤道:“我去说服他。
众人诧异地看向她。
司妤解释道:“他求娶那位表姐,曾来宫中做过两年伴读,之后才回乡嫁人,若薛迈因此事而怨恨国舅,想必是对此耿耿于怀,我或许能以这位表姐的关系说服他。”
李风华道:“我等的确打算派人混入京城,但公主入京也太危险了些,万一被发现......”
“万一被发现,他也不敢杀我,但若没发现,便极有可能说服迈。”司妤说。
的确,长公主出生当日,五彩霞光漫天,世人惊叹,那时宫人还以为皇后将要诞下真命天子,没想到却不是皇子,而是公主。
但这公主生得貌美非常,发如墨缎,肤如白雪,十多年间,越长越美,因此而被奉为大兴最耀眼的明珠。
这样身份的她,少有人敢胡乱杀掉,甚至对于任何一个男人来说,杀这样一个尤物都会觉得可惜,他们更愿意占有她,以彰显自己的实力。
高盛轻笑一声,“既然公主有此大义,那便依公主所言。”
他想,她能用美色引诱宋之洵,想必,被安朝烈拖到床上去也无所谓的,说不定还能策划下一次刺杀安朝烈,这样倒省了他们的事。
司妤看向他,从他眼里看出一丝冷漠和微微的愤恨。
这眼神大概来自于她杀他那几刀,她也不想细究,只说:“那此事便如此定了,什么时候去,提早告知我。”
隔天,司妤便与高盛手下一名谋士一同进城。
那谋士名苏检,擅谋略,颇有口才,前去联系城内旧部,司妤则去联系薛迈。
京城在戒严中,出入查得紧,好在司妤是女人,倒更方便些,不是严查对象。
到城门,两人被拦住,守卫盯着两人看一眼,问:“什么人,到哪里去?”
苏检说出一口淮南口音道:“军爷,我乃安大将军同乡,此番得知安大将军将要封侯,特向大将军进献美人。”
此话一说,守卫都来看他身后的司妤。
司妤戴着帷帽。
守卫好奇了,问:“美人?长什么模样,让我等看看?”
苏检胸有成竹,朝司妤道:“便给几位军爷看看。”
司妤缓缓撩起面前轻纱,很快又放下。
为了遮挡面容,她特地画着浓妆,但就算如此,也让几名守卫惊住。
苏检道:“此番我若得赏,绝不会忘记几位军爷大恩。”
守卫便道:“我叫牛三,你记住了,得了赏少说要给我两坛酒。”
“那是自然。”苏检连忙道。
牛三正欲放两人通过,却有一人在他身边耳语几句,他改口道:“这样吧,如今这城里很多细作,你们这一老一少的容易出事,我护送你们去见大将军。”
“这………………”苏检自然不愿意,但牛三却是打定了主意,眼一横,握了刀柄道:“怎么,我可是好心,你还不愿意?莫非,你就是高营派来的细作?”
“那怎么能呢,我自然再愿意不过......”苏检连忙道:“那就多谢军爷了。”
事已至此,只能先同意。
好在这牛三八成是见司妤貌美,献与大将军后定得重赏,所以想分一杯羹。
牛三将门口守卫交与手下人,自己带着苏检与司妤进城。
往城内走数十步,司妤便觉京城和之前比起来有所不同,冷清了许多,而且靠近西街的一家大酒楼竞关门歇业了。
听闻安朝烈纵兵在城中烧杀抢掠,也许真是事实,所以才致城中商户歇业,普通人闭门不出。
牛三问苏检:“你准备怎么见大将军?去大将军府上?”
苏检有些犹豫,便问:“原本是想直接去大将军府上,只是不知会不会被通传,军爷可有好门路?”
牛三一个小守门的,当然没什么门路,他道:“要不然,你去买两坛好酒,到时孝敬那门房?”
苏检连连点头:“有道理,有道理,好在军爷提醒!”
牛三便道:“跟我走,我带你去,酒我熟,保准让你买两坛好的。”
苏检与司妤便跟着他走,到了地方,牛三兴冲冲拉着苏检往酒馆去,苏检与司妤眼神交汇,已然作出决策。
就在几人进酒馆,牛三带苏检买酒,而苏检小心翼翼,挑三?四时,司妤便趁人不注意悄悄走了。
苏检还在那里挑酒,又和掌柜的讨价还价,直到牛三一回头,惊道:“那女人呢?”
苏检才回头,佯作吃惊,连忙出去看,随即道:“完了,这女人跑了!”
“跑了?这......她不是跟你来的吗?”牛三问。
苏检回答:“她是我花五十两银子买来的,足足五十两银子啊,倾家荡产,把我家宅子都卖了!”
“那还不快去找!”牛三比他还急。
苏检这才回过神:“对,去找,去找,她没来过京城,一定走不远的,沿着街道追!”说着就要扔了酒去追人。
牛三倒还冷静一些,拉了他道:“我帮你去找,你找那头,我找这头,找着了或是正午时分在这儿碰头,明白了吗?”
苏检连连点头,便跑了。
司妤却还真不熟悉京城的路。
她虽在京城长大,可日日都在宫中,就算出行也是乘着公主仪仗,或是乘马车到太尉府,但太尉府就在皇宫东边,出宫门就到,相当于她哪里都没去过。
所以她在街上转了几圈,根本不知道怎么和苏检会合,一来她找不到回酒馆的路,二来她还不敢回,怕撞到那牛三。
最后她决定直接去找严淮。
尚书令的府邸也在皇宫附近,是她能找到的。
到严府叩响门环,门房来开门,看她一眼,问:“娘子找谁?”
司妤将一只簪子拿出来:“劳烦阁下,将此物交与严令君。”
各府邸的门房每日迎来送往,都是主人家最得力的心腹,那门房接过这簪子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一时觉得奇怪,主人并不是好色之徒,竟有女人找上门,而这女子说话、行事,样样透着一股雍容贵气,也不像是什么风尘女。
他略一思忖,回道:“娘子稍等,我这便去禀明主人。”说完拿着簪子去了。
司妤也不知严淮能不能认出这是自己的簪子,但宫中出来的东西,用料与成色自然与外面不同,严淮当会慎重才是。
好在没一会儿,门房回来,开门让她进去。
司妤被领到外院的书房前,门房在外道:“主人,那位娘子来了。”
里面应了一声,过一会儿严淮才从里面出来。
见到来人身形严淮便有些愣,随即司妤撩起垂纱,惊得严淮脸色大变,立刻就上前来要行礼。
司妤打断他:“严令君,小女子冒昧前来,打扰令君了。”
严淮这才知司妤不愿让人知道身份,很快让门房下去,将司妤请进了书房。
到书房,严淮连忙向司妤行礼:“臣拜见公主,当日公主被水冲走,臣全力去寻,却还是被人抢了先,及后公主便被带走,音讯全无,臣无能为力,实在……”
严淮的心痛溢于言表,最后道:“如今能见公主安然无恙,臣死而无憾。”
司妤是相信严淮忠心的,他对大兴若没有忠心,便不会冒险给高盛写信求救。
她让他起身,随后道:“严令君送去给太尉的信,我看到了。”
严淮抬起头,一时不知她与高盛目前是什么情况。
司妤解释道:“大敌当前,我与太尉如今已暂时讲和,京中现在如何了?”
严淮来不及消化这里面的信息,立刻回道:“安朝烈欲废帝再立,臣与朝中公卿极力反对,加上正好那时平州王染上风寒,高烧不退,此事便暂且搁下,之后平州王病愈,安朝烈再提起,幸而太尉折返欲攻京城的消息传来,朝臣也仍是不同
意,此事也就搁置了。
“太后与皇上可还安好?”司妤问。
“安好,只是宫中皆是安朝烈的人,皇上的课业也被停了,臣等靠近不得,自公主离京,便再未见过皇上。”
不算是好结果,但也不是最差的结果,司妤也不忍问昌乐的消息,顿了顿,说明来意:“太尉将伐安朝烈,期望严令君能暗中联系朝臣,予以方便,另,不知严令君与薛迈是否熟悉,我欲见他一面,还须令君居中安排。”
严淮既依然是尚书令,证明安朝烈还算信任他,因此他应该与薛迈也有些交情。
严淮一口答应,看看天色,道:“臣现在便给薛迈下请帖,邀他明日至府相聚,委屈公主在此处留一夜。”
严淮与薛迈就算有关系也只是官场上的同僚关系,自然不能突然让人来见,这样安排已是最快的速度,司妤同意。
到第二天,薛迈受邀而至。
薛迈大约是三十五上下的年纪,出身书香世家,本人看上去有几分儒将风采。
严淮将薛迈请进客室,不期然,薛迈却见堂下坐着一人,貌若天仙,却有一种不可逼视的傲然贵气,他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天下间有这等容貌,又有这等气度,还出现在严淮府上,只可能是一人。
那人缓声道:“薛卿,许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