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你说师父他……到底会不会帮我们啊。”糖生的声音里少了点平时的跳脱。
“不知道。”陈光蕊声音很平静，“放在五百年前他大闹天宫那会儿，他一定会去。但现在，恐怕不会。”
糖生不解地歪着头，...
陈光蕊的手腕入手温润，却如铁铸一般纹丝不动。孙悟空本是玩笑般一抓，想把这“新晋弼马温”提溜起来，考校一番筋骨，可指尖刚触到对方脉门，便觉一股沉凝如山的劲力自腕上传来，仿佛捏住的不是血肉之躯，而是一尊镇压千年的青铜神鼎。
“嗯？！”猴子猛地瞪眼，火眼金睛骤然一缩，尾巴倏地绷直。
他这一抓，看似随意，实则暗含七分真力，便是金刚石也能捏成粉末。可眼前这人，竟连衣袖都未颤动半分！
糖生正啃着牛肉，见爹爹突然僵住，也停下嘴巴，乌溜溜的眼睛来回打量两人。曲星君却依旧神色淡然，唇角微扬，仿佛只是被风吹了一下袖口。
“小圣，怎么了？”他轻声问。
孙悟空没答，反而低喝一声，掌心发力，五指如钩，猛然向陈光蕊臂膀锁去??这是擒龙手，当年在灵台方寸山学艺时，菩提祖师亲授的制敌绝技，专破外家横练、内功护体。一旦得手，任你铜皮铁骨，也要当场脱臼瘫软。
然而，他的爪子刚刚扣紧，只听“嗡”的一声轻响，仿佛金钟震荡，整条手臂竟如撞上无形铜墙，气血逆冲，虎口崩裂，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哎哟！”猴子怪叫一声，猛地抽手后跃三丈，一手捂着手掌，一手揉着发麻的肩头，惊疑不定地盯着陈光蕊，“你……你是何方妖魔变的？！”
陈光蕊缓缓收回手臂，整了整袖袍，笑意不减：“小圣说笑了。我乃凡人出身，状元及第，蒙太上老君点化，入天庭为官，如何成了妖魔？”
“凡人？！”孙悟空几乎跳脚，“哪个凡人能硬接俺老孙七成功力的擒龙手而不伤？！便是当年玉帝座下那些金甲神将，也不敢如此托大！你这身子……莫非炼过九转玄功？！”
陈光蕊轻轻摇头：“不曾。”
“那便是金刚不坏体？罗汉金身？还是……八九玄功残篇？！”猴子越说越激动，眼中精光爆闪。
陈光蕊仍是一笑：“皆未修习。”
孙悟空顿时语塞，挠了挠耳朵，嘀咕道：“怪哉怪哉……莫非真是文曲转世，自带仙骨不成？”
一旁的糖生眨巴着眼睛，忽然奶声奶气地插嘴：“爹爹力气大，但叔叔也不疼呀。”
此言一出，孙悟空更觉羞恼：“你懂什么！这不是力气大小的问题，这是……这是道基问题！是他这具肉身根本不该存在的问题！”
他指着陈光蕊，语气已带几分凝重：“你可知我那一抓，便是寻常地仙也得吐血三升？你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脉象平稳，气息如常，仿佛只是拂去一片落叶。若非你身上无半点妖气、魔息、佛印、道痕……我都怀疑你是哪位大能夺舍重生！”
陈光蕊闻言，终于收起笑意，正色道：“小圣慧眼如炬。实不相瞒，我这副身躯，确非凡胎。”
“哦？”孙悟空立刻竖起耳朵。
“我在人间之时，曾梦游昆仑墟，得见一株通天建木，其根深扎幽冥，其冠直抵紫霄。树下有一老者，白发垂腰，手持竹简，问我：‘汝愿以十年阳寿，换一副可承大道之体否？’”
孙悟空听得入神，连尾巴都不摇了。
“我当时不解其意，只觉梦境荒诞，便应了下来。醒来后，果觉筋骨清奇，百病不侵。后来中状元，赴长安殿试，陛下亲赐御酒三杯，饮罢竟觉体内有龙吟之声，血脉如江河奔涌……再后来，太上老君召我入丹房，说我已具‘载道之器’，可授天职。”
他说完，轻轻挽起左袖。只见他小臂之上，赫然浮现出一道青色纹路，形如古树盘根，隐隐流动着微弱的光华。
孙悟空瞳孔骤缩：“建木纹？！那是传说中盘古开天时遗留的第一株生命之树！据说唯有身负混沌初气者，才能在其下觉醒印记！你……你当真用十年阳寿换了这个？！”
陈光蕊点头：“梦中所见，未必虚妄。况且，区区十年阳寿，换今日位列仙班，执掌御马监，统领万骑，岂不值得？”
孙悟空沉默良久，忽而仰天大笑：“哈哈哈！好一个陈光蕊！果然不是池中物！难怪敢去打李靖的主意！原来你早就不把自己当凡人看了！”
笑声震得水帘洞前飞瀑倒卷，群猴四散奔逃。
笑罢，猴子一把搂住陈光蕊肩膀，用力拍了两下：“够胆！够格！既然你能扛得住俺老孙这一抓，那就不是软蛋！往后你要夺印信，缺个帮手的话，尽管开口！花果山七十二洞妖王虽散了，可俺老孙一声令下，十万猴兵照样为你踏平南天门！”
陈光蕊微微一笑：“多谢小圣仗义。不过眼下还不需动刀兵。此事，须得讲理。”
“讲理？”孙悟空嗤笑，“你跟李靖讲理？那家伙可是出了名的‘铁面执法’，连亲儿子哪吒犯错都要绑去斩仙台！你一个小小弼马温，跑去要他手里握了几百年的兵权印信，他能跟你讲理？”
“正因他铁面无私，我才更要讲理。”陈光蕊目光渐冷，“若他是贪权枉法之徒，我反倒不怕。怕就怕这种一丝不苟、恪守规矩的人。对付这样的人，唯有以理服人，以法压人，让他无法拒绝。”
孙悟空挠头：“可你拿什么理？什么法？”
陈光蕊从怀中取出一枚赤红印信，正是御马监主官信物。他将其高举于空，朗声道：
“我持此印，乃玉帝亲封，太上老君监证，司掌天庭所有龙马天驹，统辖御马监上下三千员吏。此为天律明文，职权限定，不容僭越！而那第二枚权限印信，本应与我手中之印配套使用，共掌战骑调度之权。如今却被托塔天王私自扣留，长达数百年之久，既无诏书授权，亦无交接文书，纯属越权擅管！”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凌厉：
“若李天王拒不归还，便是违抗天规，架空御马监职权，形同割据军权！届时我不但有理，更有劾奏之权！可联名武曲星君、太上老君，乃至直呈玉帝，问他一个‘私蓄兵权，藐视天宪’之罪！”
孙悟空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咧嘴笑道：“乖乖，你这张嘴，比当年在朝堂驳倒满朝文武还厉害！这不是要告状，这是要杀人不见血啊！”
陈光蕊淡淡道：“我不是要杀他，我只是要把属于我的东西拿回来。只要他肯还印，我绝不追究过往。但如果他执意强留……那就别怪我掀桌子了。”
糖生听得似懂非懂，却兴奋地挥舞着小拳头：“爹爹加油！抢回印章！”
孙悟空哈哈大笑，顺手揉乱孩子脑袋上的绒毛：“好！有魄力！这才是我齐天大圣看得上的人！走，今儿咱不练功了，喝酒！明日你去李府讨印，俺老孙陪你走一趟！看那托塔天王敢不敢当面驳你！”
当晚，花果山设宴。群猴献果，仙女送酒，陈光蕊与孙悟空对坐崖顶，月下痛饮。酒至半酣，猴子忽然问道：
“喂，你说你梦里见过建木，还签了契约……可曾看清那老者的脸？”
陈光蕊一顿，眸光微动：“看不清。但他手中竹简上，刻着两个字。”
“哪两个字？”
“洪荒。”
孙悟空浑身一震，酒杯差点落地。
“洪荒……那是天地未分之前的纪元……传说只有鸿钧、盘古、女娲等几位至高存在，才活过那个时代……你确定没记错？”
陈光蕊望着星空，低声道：“不会错。而且，那老者最后对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说：‘你所得之体，非为凡用。待西行之劫起，自有真命之人来取。’”
孙悟空猛地站起，眼中金光暴涨：“西行之劫？真命之人？！难道……难道我当年大闹天宫，被压五指山，竟是为了等一个人？而你这身体……将来会被那人所用？！”
陈光蕊没有回答，只是默默饮尽杯中酒。
夜风拂过，带来远方雷音寺的钟声，悠远绵长。
三日后，陈光蕊独自驾云，抵达南天门外。
托塔李天王府邸，坐落于天庭东隅，朱门高墙，金狮镇户，二十四名金甲天兵列阵门前，威严肃穆。
他整了整官袍，迈步上前。
守门天兵横戟拦路：“何人擅闯天王府？！”
陈光蕊取出印信，声如洪钟：“御马监主官陈光蕊，奉天帝敕令，前来拜会托塔天王，索回御马监权限印信！请通报！”
天兵一愣，随即冷笑：“御马监？那不是空置了几百年了吗？你是什么时候上任的？我们天王日理万机，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陈光蕊不怒不争，只将印信轻轻一展。刹那间，赤光冲天，印上浮现出一条盘绕的天马虚影，嘶鸣震宇。
“此乃玉帝亲赐信物，代表御马监正统职权。若你不报，便是阻挠天官履职，按律当斩。”
天兵脸色骤变，连忙退后一步：“小人不知大人身份，冒犯之处，还望恕罪！这就为您通传！”
片刻之后，府门大开。
一位身披银鳞铠甲、头戴紫金冠、手持玲珑宝塔的威严神将缓步而出，双目如电，气势逼人。
正是托塔天王李靖。
他冷冷看着陈光蕊，声音如寒冰坠地：“你便是新任弼马温？”
“正是下官。”陈光蕊躬身行礼，不卑不亢，“今日特来，请天王归还御马监第二枚权限印信。”
李靖眉头一皱：“那印信事关重大，历来由本王代管，以防宵小窃据。你资历尚浅，如何担得起此等重任？”
陈光蕊抬头，直视其目：“天王代管，可有玉帝诏书？可有交接文书？可有御前备案？”
李靖一怔。
“若无，则属越权。若有，烦请出示。否则，请即刻交还印信，以免耽误天庭军务调度。”
李靖脸色阴沉下来：“大胆！你可知本王统领天兵百万，征战四方，靠的就是这套权限体系？如今战事频繁，岂容你一个文官来动摇根基！”
“动摇根基的是天王自己。”陈光蕊毫不退让，“御马监独立设衙，自有章程。天王久掌兵权，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今日我能来要印，明日便可有他人劾奏天王‘专权跋扈，私控军骑’！届时玉帝震怒，问责下来，天王又当如何自辩？”
李靖瞳孔微缩，手中宝塔隐隐发光。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就在此时，天空传来一声清越鹤唳。
一道青光落下，武曲星君现身云端，沉声道：“住手！陈光蕊，你太过分了！竟敢在天王府前咄咄逼人！”
陈光蕊转身，拱手：“星君误会了。下官依法履职，句句有据，字字依规，并无越矩之举。”
武曲星君冷哼：“你可知李天王为天庭立下多少汗马功劳？你一个新人，凭什么质疑他？”
“凭天律。”陈光蕊平静道，“功劳不能抵法。若人人都以功自居，便可无视制度，那天庭还要律法何用？”
武曲星君语塞。
李靖盯着陈光蕊良久，忽然冷笑：“好一张利嘴。既然你坚持，那本王问你??若我将印信交出，战时谁来统御万骑？你可懂得排兵布阵？可识得诸天战马脾性？可曾在沙场驰骋杀敌？”
陈光蕊迎上目光，一字一句道：
“我不懂排兵布阵，但我有印信；
我不识战马脾性，但我有御马监典籍；
我未曾沙场杀敌，但我身后站着??”
他抬手一招，云层翻滚，一道金色身影破空而至。
孙悟空蹲在云端，金箍棒扛肩，咧嘴一笑：“俺老孙陪你冲锋陷阵！”
李靖脸色终于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