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玄烨看向玉录玳的眼神里充满了打量。
他摩挲了下握在手里的帝王绿佛珠,挥了挥手,梁九功会意,正要领人搜宫,就见玄烨抬手制止,指着一个与他年岁相同的太监,说道:“你去!”
梁九功默默收回抬起的脚,恭身站在一侧,神色丝毫不变。
魏珠躬身朝玄烨一揖,招了招手,原本跟在梁九功身边的青年太监犹豫一瞬,便走了过去,只留下一个面嫩的太监没动。
玉录玳紧了紧手上的帕子,看了眼司琴,司琴从袖袋中拿出一串钥匙双手放到玉录手上。
玉录玳福了福身说道:“皇上,这是私库的钥匙。”
既然搜言,自然是要搜彻底的。
魏珠看了眼玄烨,躬着腰上前几步就要接过,玉录玳却是微微一让:“这位公公面生得很。”
她转头看向玄烨,提议道:“为免瓜田李下,臣妾觉着,还让梁总管一同搜吧。”这就是明着说她不信眼前忽然冒头的太监,怕他夹带私货栽赃了。
梁九功一愣,万万没有想到贵妃娘娘竟然会站出来为他撑腰!
皇上刚刚那个举动就是在告诉所有人,他梁九功,不中用了!
若按着正常发展,他接下来就会被魏珠架空,手上的一应事务会迅速被魏珠接手,完成乾清宫首领大太监的让渡。
贵妃娘娘是没有办法插手乾清宫人事的,但她此举却是在告诉他,不管他将来还能不能被皇上信重,她只认他这个人!
他眼中有些湿润,贵妃娘娘待他真的没话说!
“准!”玄烨沉默几息后,说道。
魏珠眼神微不可查一暗,默默退下,玉录玳将私库的钥匙交给梁九功。
魏珠从前被梁九功打压得喘不过气来,一朝出头,竟然就是搜永寿宫与风头正盛的贵妃娘娘对上!
他内心激动非常,这可是个极佳的立功立威的机会!
便是搜不到戒尺,他也得想方设法搜出些不合宜的物件出来!
没有想到贵妃竟然会给梁九功张目,他心中冷嗤,贵妃怕是不知道梁九功已经完全失了皇上信重,已然无用了。
玉录玳是借机让康熙明白永寿宫里没有他要的东西,她也不知道他要的东西的消息,并不是真的想堵自己的路。
是以,戒尺,她宫里自然是有的。
但这戒尺么,却是与寻常竹制的大相径庭。
正殿很安静,只除了,“啊!”小阿哥冲着乌雅?颂宁喊了声,“噗!”还喷了口口水。
成功看到乌雅?颂宁黑脸,小阿哥满足了。
他如今还小,手臂力量不够,无法长时间支撑上半身,力竭后,他还想撑起来继续“骂人”,却是无法,只能无能狂怒,手脚并用,将身边的玩具扫得到处都是。
玉录玳之前给他的小金印就被他一脚踢到了厚毛毯外。
不多久,魏珠端着一个托盘进来,托盘上放着一方七彩翡翠雕刻而成的戒尺。
阳光下,戒尺熠熠生辉。
若说这东西是玉录玳给小阿哥准备的摆件,在场众人都是信的,可若说玉录玳会拿这东西打小阿哥,那便是谁都不会信的。
这样珍贵罕见的满色翡翠,谁拿在手里不得轻拿轻放的?
别说什么宫中珍品多,上位者不会珍惜,那也得看是什么物件!
这样的满色翡翠便是在玄烨那边,也是能好好收藏小心把玩的程度。
梁九功落后一步,见小阿哥的小金印落在外头,便蹲下帮着捡了起来,恭敬放到厚毛毯上,再后退几步,垂首而立。
众人的眼神都看向上首的玄烨。
如今,戒尺确实有了,但你说玉录用这个责打小阿哥,那就太没有说服力了。
到了这个时候,玄烨也明白了,此局确实是玉录玳与惠嫔四人所设,目的就是为了给他理由搜永寿宫。
他心中并没有觉得玉录玳此局的贴心与无奈,反而有种难言的危机感。
玉录玳能支使得动惠嫁他能理解,可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连宜答应三人都能指挥得动了?
加上如今与她交好的佟静琬,他后宫高位的,有子的嫔妃竟然都与玉录玳站在一边了!
此次他威逼玉录玳,玉录玳用这样迂回的法子示弱,那以后呢?
他看向闹腾累了,翻了个身四仰八叉躺在厚毛毯上的小阿哥。
玉录玳对小阿哥如何上心,单看她给小阿哥准备的玩具就知道了。
可谓是要星星便连着月亮一起给了!
那若长大后的小阿哥生了妄念呢?
玉录玳会如何选择?
她只要身在尊位不倒,钮祜禄氏一族就会全力支持她,然后她又能将后宫所有妃嫔找在一块儿!
玄烨越想,脸色越沉。
魏珠看着玄烨的脸,小心翼翼禀告:“启禀皇上,永寿宫后院关着一个宫女,她说,有要事要禀。”
玉录玳眼神微眯,魏珠说的宫女是司画,莫非,她是想旧事重提,说出她曾经帮着藏匿冰绡花印记金子的旧事?
她心下暗讽,那些金子,她早就借着上回大封六宫后赏赐母家的由头藏在匣子的暗层中带给阿灵阿,让他融了。
这事早就水过无痕了。
司画被关了一年多,身上的锐气早就磨平了,如今她除了后悔当初的行差踏错外,唯一的指望就是三格格能入宫,她能不再被禁锢在荒院里。
可她也知道玉录玳晋升了贵妃,地位稳固,三格格根本就不可能再入宫了。
其实她之前不止一次托送饭的小宫女带话给司琴,让她在贵妃娘娘面前求个情,至少能让她离开荒院到处走走也好。
但小宫女直接拒绝了。
她便知道,想指望着贵妃娘娘记得从前那点儿主仆情分优待于她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那个时候,她几乎已经认命了。
可她心底总是有不甘的,她总觉得她的人生不该是被关在荒院中等死的。
想到刚刚那个青年太监跟他说的话,她咬咬牙,说道:“皇上,奴婢要检举贵妃娘娘当初收买王吉不成杀人灭口乃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还有,贵妃娘娘确实常常责打小阿哥,奴婢在后院都能听到小阿哥的哭嚎声!"
小阿哥:“啊?”
司画会在这个时候出来倒真的是出乎玉录玳意料的。
她自认对司画已经够宽容的了,一日三餐,四季衣裳从来没有苛待过她。
司画说是受罚被关在后院,其实更像是被她养着的。
当然,自由是没有的。
倒是没有想到司画竟然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搅局。
至于她所检举的事情,前者司画倒是可以做些文章,可后者,若没有人提点,她可说不出来这样的话!
玉录玳看了梁九功一眼,眼中很有些感慨,他这个乾清宫的总管大太监还没有完全退场呢,从前跟着他的人就倒戈得这样彻底了。
梁九功自然是感受到了玉录玳的目光,他心中苦笑。
所以说太监都只认银子不讲感情嘛!
司画的信誓旦旦并没有让玄烨的心绪有多少波动,甚至他都已经忘了王吉这号人。
他看了眼魏珠,眼神中皆是冷意,不老实办差的奴才不必留下。
魏珠立刻跪下请罪:“皇上,奴才一直与梁公公在一处,此事与奴才无关啊!”
司画有些茫然,不是说她只要站出来指证贵妃,她就能脱困了吗?
如今是什么情况?
玄烨看着玉录玳说道:“背主的奴才就该早点处理掉,你的周全,只会害了你!”这话就是点玉录玳了,也是给她最后的机会。
“司画,拖出去乱棍打死,其他人,散了!”
“皇上饶命!”同画惊恐大喊,“王吉之事是真的!”
“当年搜宫的时候,那些印记金子就藏在奴婢身下的草堆里!”
“这事千真万确!”
见玄烨理也不理,司画又喊道:“贵妃娘娘,当日您曾答应奴婢等三格格进了宫,就让奴婢去伺候的,您不能食言!”
魏珠捧着托盘不敢动作,梁九功一挥手,一直跟着他的青年太监立刻上前捂住了司画的嘴。
玄烨什么都没说,殿内气氛却异常压抑。
那拉?蕴如知机福身告退,郭络罗?纳兰珠三人随即跟着福身离开。
梁九功打了个干,退了出去。
魏珠见状,将托盘放在地上,磕了个头,也退了出去,动作略有些慌乱。
等他出去后,梁九功关上了殿门。
殿内就剩玄烨和玉录玳,哦,还有小阿哥。
好在殿内火盆子升得多,毛毯也够厚,小阿哥这么躺着也不会冷。
“玉录玳,你真的没什么要跟朕说的吗?”
“皇上,臣妾没有苛待小阿哥。”
“你还跟朕装傻!”玄烨厉呵,“你和惠娘她们玩的把戏,以为能瞒过朕吗?"
玉录玳福了福,说道:“皇上英明,臣妾本就从未想过此事能瞒得过您。”
“可臣妾还是要挟着惠嫔几人做了。”这就是将惠嫔她们摘出来了。
“臣妾就是想让您安心。”
玄烨将手边的茶碗挥落在地:“安心?”他冷嗤,“你安的是什么心?又是安谁的心?"
他在殿内来回走了一会儿,这才压下怒气。
“玉录玳,朕曾在你濒危之际写下了封后诏书。”玄烨看着玉录玳认真说道,“朕不需要你迂回的示弱,你可以和朕比肩,站在这世间的最高处。”
玉录玳微微低头,康熙说的话真的很诱人,她只要将传国玉玺交出,荣华富贵便唾手可得了。
可事情真的会这样简单吗?
若她因此拿出传国玉玺,那她之前的坚持是为了什么?
因为康熙没有拿出足够的筹码吗?
那么,她在康熙心里成了什么样的人了?
用足够的利益就能收买的人!
这样的人,康熙真的会放心将后位与后宫托付?
她如今联合“四妃”引君入瓮都能让康熙心生不悦与忌惮,生怕哪天她联合妃子弑了君呢?
怕是她接下封后圣旨的当天,康熙就能夺了她的掌官之权!
那她这个所谓的皇后就成了天大的笑话了!
还有,便是封了皇后又如何?
若是不合康熙心意,他就不能废后了?
实在不行,她还能死一死呢!
玉录玳蹲身行礼:“臣妾一生荣辱皆系于皇上,惟愿皇上万事顺心,心想事成。”
这就是说她是很愿意成全玄烨心思,让他顺心顺意的,但她无法。
传国玉玺的事情,她,无可奉告!
玄烨的脸很黑很黑。
“玉录玳,你既然能揣摩朕的心思,那你不妨猜猜看,朕会不会顺着你的心意坐实你苛待小阿哥,免了你的宫权,甚至贬了你的贵妃之位!”
玉录玳仍旧保持着蹲福的姿势,说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妾甘愿领受!”
“很好!”
“看来,你也不怕连累家人了!”
玉录玳拔下头上的十二花神簪,双手递上:“皇上,当日在木兰围场,臣妾凭一己之力为您稳住局势,也是为您稳住了大清江山!”
“臣妾以为,贵妃之位,不足以奖励臣妾的功绩!”
“玉录玳你大胆!”
“臣妾不是大胆,而是无奈!”
“皇上是天子!”
“若要为难臣妾家人只需一句话,可臣妾的家人何辜?”
“臣妾说起木兰围场往事并非居功自恃,而是求皇上不要为难臣妾家人。”
“还有阿灵阿,当初蒙古大军围困,他也是有功劳的。”
“他志不在官场,又是年轻气盛想做出一番属于自己事业的时候。”
“希望皇上不要牵连他,让他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臣妾知道至此之后皇上不会再重用钮祜禄氏一族之人,但求皇上仁慈,莫要降罪于他们,给?祜?氏族人喘息之机,也莫让臣妾成了千古罪人!”
玄烨冷笑:“你与阿灵阿确实是有功之人,但你们的功劳还没有大到可以庇佑整个钮祜禄氏一族!”
“玉录玳,你实在是不知好歹!”
“皇上,冬日已至!”玉录玳打断玄烨放狠话,“如今大清境内生产力低下,土地产出有限,几乎是以举国之力在供养军需,皇上也很烦扰吧?"
玄烨眯眼:“你想说什么?”
“臣妾愿献上一计,解皇上燃眉之急,只求皇上答应臣妾所求。”
玄烨深深深深看着玉录玳,眼中是欲喷射而出的怒火!
“你有这样的计策竟然一直瞒着!”
玉录玳苦笑:“臣妾这个计策还不够完善,本想润色好了再给皇上,为皇上分忧的。’
“只臣妾也没有想到,如今,却要凭借这份计策与皇上谈条件了。”
玄烨的笑容里便也带上了几分感慨:“玉录玳,你是唯一一个让朕再让的人。”
他叹道:“只要你说出传国玉玺的线索,你给朕设局的事情,朕可以既往不咎,也会立刻封你为皇后。”
“皇上,臣妾去拿计划书。”这就是答复了。
玄烨眸色一深,确实罕见的无可奈何。
玉录玳提的条件实在是太诱人了。
他看着玉录玳离开的背影,眼中思绪万千。
很快,玉录玳就拿着几张宣纸过来:“皇上,冬日保暖最好的自然是动物皮毛,可军士数量庞大,用动物皮毛根本不现实。”
“再者便是棉花了,只刚刚臣妾也说了土地产出有限,要供应所有军士棉服,消耗实在巨大。”
“为着这个,很多百姓过冬都没有棉衣,纯靠熬着。”
接着,她话锋一转:“臣妾当日曾将一件羊毛衣与一包牛乳粉送去乾清宫,不知皇上可还记得?”
玄烨点头。
“皇上可有穿过那件羊毛衣?”
玄烨摇头,那衣服款式古怪,他虽然感念玉录玳心意,却也只是吩咐梁九功好生收藏。
至于牛乳粉,那是小阿哥喝的东西,他自然也不会喝。
“皇上,羊毛衣除了物美价廉外,最重要的作用就是保暖!”
“你说什么?”
玉录玳便又重复了一遍,随后又说道:“而牛乳粉则是补充能量最好的东西。”
她看着康熙的眼睛,认真说道:“皇上,这两样都可作为军需!”
玄烨眼中异彩连连:“朕倒是万万没有想到,朕的后宫还有一位女诸葛!”
只,却是个固执的女诸葛!
“若羊毛衣与牛乳粉真如你所说可做军需,你所求之事,朕允了。”
“今日开始,你便在永寿宫禁足反省吧。“没说期限,却也终究没有说什么苛待小阿哥这种狗屁倒灶的理由。
“多谢皇上,臣妾领旨。”玉录玳说道,“皇上,臣妾还有一事相求。”
玄烨抱起小阿哥:“小阿哥是朕的儿子,他的前途,你就不必费心了。”
“皇上!小阿哥与懿妃相熟,懿妃也喜欢小阿哥,必定能好好照料,还请皇上为小阿哥寻找去处的时候,能多加考虑!”
玉录玳语速极快,却及不上玄烨的脚步快,她话才刚说完,玄烨已经走到门边,手也放到了门框上。
胤?反应过来皇阿玛是要把他带离额娘身边交给别人抚养,这怎么可以!
“啊!啊!啊!”他不要!
他好不容易有个不一样的人生,他不要离开额娘!
如今的他可不是刚出生的时候了,他有的是力气!
不过,他也不敢对皇阿玛太过分。
所以,他没有往玄烨脸上招呼,只用尽所有力气往他胸口踢捶。
玄烨差点没有抱住他!
“啊!啊!啊!”摔了就摔了,若是让他离开额娘,他还不如直接死了算了!
玄烨的脸很黑很黑,比锅底黑!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打”!
可“打”他的是个小月龄婴孩,还是他的好大儿!
若是计较,那便是他这个皇父不慈,若是不计较,嘶!不愧是喝牛乳粉养大的,劲真大,他穿着夹袄都觉得疼!
胤?仍旧不管不顾踢捶,并且,拼尽了全力!
他又找到了一个做小婴孩的好处,可以为所欲为!
当然,前提得跟他一样,不怕死!
最好还有个厉害的额娘护着!
对,皇阿玛欺负额娘!
想到上辈子皇阿玛如养蛊似的对他们几兄弟,到最后,搞得兄弟不像兄弟,父子不像父子外,还死的死伤的伤。
而他,明明是正儿八经接了皇阿玛遗诏登基的,还长年累月被人诟病是抢了老十四的皇位。
娘的!
老十四就是个武夫,领兵打仗行,平衡朝局,和那起子倚老卖老的臣子们斗智斗勇,他行吗?
还有老八,一生都被出生所累。
他也是皇阿玛曾经宠爱信任过的儿子啊,皇阿玛怎么忍心骂他“辛者库贱妇之子”的!
他呢?
皇阿玛评价他“为人轻率,喜怒不定”!
他那时候才八岁啊八岁!
不就是平日里不爱说话,又把剪他家来福狗毛的老九老十揍了一顿了吗?
他们做错事,他身为兄长小惩大诫怎么了?
用额娘的话来说:打弟弟不就是要趁早的吗?
还有,轻率咋了?喜怒不定咋了?他额娘都说了,他还小,未来有无限的可能好吗,给他时间让他慢慢成长怎么了?
胤?气得时间线都模糊了!
他胖拳拳捶得更欢了,打皇阿玛也要趁早啊,等他能听得懂人话了,就不能揍了!
玉录玳胆战心惊,又怕康熙没抱住小阿哥摔了他,又怕他气怒之下,将小阿哥给摔了。
“皇上,小阿哥想是被您龙威吓到了,才会这样,让臣妾哄一哄吧。”
玄烨深吸口气,将小阿哥交给玉录玳。
玉录玳只颠了颠,还没出言安抚呢,小阿哥立刻安静,重新变成了乖宝宝,还朝玉录玳露出无齿的笑容。
那笑容里,隐约还藏着得意。
玄烨的脸更黑了几分:“既然他想跟着你,那便跟着吧!”
“皇上!”
玄烨打开房门,脚步不再停留,带着人离开。
吴秋杏,司琴,孟青衣和咏荷涌入正殿,司琴担心问道:“主子,您没事吧?”
“没事。”玉录玳将小阿哥递给孟青衣,理了理衣领。
司画的事情让她知道,她的想法不代表宫人的想法。
她以为的好,兴许与有些言人的期待值不符。
她来到正殿门口,朗声说道,“皇上有旨,永寿宫关闭宫门,本宫无不得出。”
她看了眼天色,继续说道:“本宫只能给你们半日时间决定去留。”
“半日之后,永寿宫宫门关闭,你们便是想走,怕也是走不了了。”
宫人们立刻跪地说道:“娘娘,奴才/奴婢不走,愿意留在永寿宫伺候您!”
玉录玳便说道:“关了宫门,本宫就不再是掌权贵妃,皇上虽不至于削减本宫用度,但宫里拜高踩低,你们想必也是清楚的。”
“这往后啊,永寿宫的日子只会越来越艰难,本宫便是想护着你们,怕也是有心无力了。”
当然,她不会真的无能到那个地步,但失去宫权,关了宫门,她这个贵妃在后宫诸人眼中就不会像从前那般尊贵无匹了。
永寿宫的宫人向心力强固然是因为她给的待遇好,但这其中更多的是她身份的加成。
而这些人是她要筛出去的。
还有咏荷,陆厚朴与她父女分离多年,她这里的风吹草动把他吓坏了,衡量了几日后,他已经决定辞官。
不过,他不准备回乡,而是想在京城开家医馆维持生计。
破船还有三斤钉呢,便是她失势了,以钮祜禄氏一族的底蕴,要在京城护住个把人仍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这些,陆厚朴都是过来跟她一一禀明的。
很现实,但玉录玳表示尊重陆厚朴的选择。
她没有树倒猢狲散的悲凉,反而很欣慰陆厚朴能对目前的处境有清醒的认知,并且及时做出应对。
毕竟,她对上的人是康熙,赌不了对方的怜悯,也没有赢面。
而咏荷,则会趁着这次永寿宫人事大变动被放出宫去。
吴秋杏也是,她当初进宫就是为了生存不得已而为之,玉录玳看的出来她对家人感情很深,便与她深谈了一次。
她一开始自然是不肯在玉录玳要落难的时候离开的,玉录玳只跟她说了句“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给她时间考虑。
最后,吴秋杏决定出宫与家人团聚,并且带上了赵冬鹊。
放三个人出宫,在宫门还没有关闭之前,她这个掌宫权的贵妃还是能使点特权的。
以康熙的心性,也不会追着这点小事计较。
而穆勤,因为雕刻手艺被康熙看中,已经被调去了将作监,起点很高,是直接从管事做起,前途很好,她不用担心。
司琴和孟青衣是打定主意留在永寿宫的,司琴几乎与玉录玳形影不离,孟青衣是个高手,安全都没有问题。
现如今就是有其他心思的宫人赶紧做决定了。
“主仆一场,你们在永寿宫当差的时候都很尽心,如今情况特殊,决定离开的,本宫会给十两散伙银子,尽一些心意。”
听到离开了还有银子拿,众人就知道,贵妃娘娘对他们的选择不会记恨。
也是,贵妃娘娘一直都是很好的人。
他们在永寿宫里当差的日子是活得最安心最快活的时候。
可刚刚皇上气冲冲离开,贵妃娘娘又宣布永寿宫要关闭宫门禁足了。
这关闭宫门可与当初延禧宫不同,那是为了大阿哥的健康,只要他一好,延禧宫就能打开宫门。
而永寿宫关闭宫门,则是因为贵妃娘娘犯错失宠,以后宫门能不能重开,都是未知之数了。
一时间,宫人们开始了窃窃私语。
玉录玳不恼也不催,就等着他们定下决心。
她看了司琴一眼,司琴会意,福了福身,下去拿准备好荷包。
宫人们面上都是为难与焦灼,若是可以,他们都愿意留下与贵妃娘娘同甘共苦,但他们也很害怕受到牵连。
尤其在宫里好几年的,这后宫倾轧,拜高踩低的事情可没少见的。
俗话说“主辱仆死”,永寿宫虽然还没到那地步,但若他们仍旧留在永寿宫效力,往后在宫中行走就不会有如今的体面了。
也别说体面不体面了,不被为难就算是从前结了善果了。
这么一想,很多人心里就生了去意。
等司琴端着托盘出来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做了决定。
宫人中有人和玉录玳的眼神对上一瞬,默默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玉录玳说道:“决定离开的,去司琴那里拿个荷包收拾好物什就走吧,本宫也希望你们以后都安好。”
这话一出,有些眼窝浅的宫人就红了眼眶,但现实摆在面前,该走的还是得走。
他们拿了荷包,给玉录玳磕了个头,说了句:“主子保重!”便收拾东西离开了。
永寿宫的变故,很快就传开了。
这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尤其那些随驾去了木兰围场的妃嫔,她们都以为凭借着贵妃娘娘为皇上的付出,她这一生都稳了的。
谁知道,忽然就风云变幻了。
佟静琬收到消息后再按捺不住,匆匆赶来了永寿宫。
她脚还没踏进永寿宫的门槛,就看到有好多个宫人拿着包袱朝她福了福身就低着头离开了。
她脸色很不好看,见玉录玳跟个没事人一样,还给离开的人发银子,就更加生气了!
可这是玉录玳的决定,她不好说什么,就只能依言,先进正殿等着玉录玳忙完。
最后,永寿宫里的宫人几乎走了个干净,只留下在宫中没有依靠门路的寥寥数人,还有一直跟着孟青衣的小谷子。
玉录玳心中叹息,也好,人员越简单,她接下来的动作就越不担心会被人泄露了出去。
横竖伺候的人多有人多的过法,伺候的人少,也有人少的过法。
玉录玳对留下的言人说了几句安抚的话,便进了正殿。
佟静琬满脸不忿,见她进来,出口就是抱怨:“枉你从前待宫人这样好!”
“这帮子狼心狗肺的奴才,见你落了难,就迫不及待走了!”
“你也是好性儿,就这样,还给他们银子!”
玉录玳失笑,亲自斟了杯茶给她:“你别气了。”
“人往高处走,这是常理,我也不好阻了他们的前程。”
佟静琬冷哼一声:“我看啊,是他们在你这里好日子久了,忘了宫里生存的艰难了!”
“以为其他人都跟你似的会将宫人当人看?”
“别说他们了。”玉录玳肃容说道,“我手里的宫权皇上一定会收回去。”
见佟静琬皱眉想说什么,玉录玳拍拍她的手:“时间紧急,你听我说。”
“太皇太后年事已高,管理后宫有心无力,经过我的事情,皇上必定会将宫权分散。”她自嘲一笑,“以免哪个嫔妃掌了权,又如我这般不逊。”
“你与皇上情分不同,又是妃位,宫权必定有你一份。”
“你记住,你什么都不用想,皇上给你什么,你就接什么,把事情做好就行了。”
“你这样跟我说话,我有点慌。”佟静琬说道,“永寿宫只是关了宫门,我还是能来看你,咱们还是能说话的。”
“你别整的跟交代后事似的。”说完这句,她“呸呸呸了几声,立刻致歉。
“没事,我不在意这个。”玉录玳笑着说道,“也是,便是关了宫门,你来了,我总是能给你开下小门的。”
话虽如此,但两人都知道,永寿宫宫门关了后,若非大事,佟静琬是不会常常过来的。
这不是说她们的友情就到头了,而是这样,对双方都好。
玉录玳又叮嘱了几句,就有内务府的太监进来陪着笑脸说时辰到了,要关宫门了。
佟静琬只能依依不舍离开。
看着永寿宫的大门缓缓合上,玉录玳心中沉重尽去,眼中没有迷惘,反而是一种解脱与宁静。
这康熙的后宫,她早就待够了!
世人都道她失宠受罚,却不知,这是她多番衡量算计后得出的最优解。
佟静琬有句话说的不错,这宫中能把宫人当人看的就她玉录玳了。
而她的永寿宫里,也不是人人都是没心的。
这回放出去的人中,有几个,是她一早给寻了去处的。
而这些人,以后便是她的耳目与永寿宫外的手脚。
为了避开康熙的锋芒,她只能选择暂时退避,但这是一时,不是一世。
永寿宫宫门关闭的这一刻开始,她拟定的计划也开始了。
果毅公府
侍剑守在门口,眼神警惕,书房内,阿灵阿对着《幼学琼林》将秘信解译出来。
看着自己写下的一字一句,寒冬腊月的,阿灵阿的额头渐渐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将内容记了又记,这才将秘信与解译的字条都放入笔洗中。
“侍剑,你去准备一份贵重些的贺礼。”他对着门口说道。
侍剑知他忙完,推开书房门进来,疑惑问道:“年节还没到呢,你准备贺礼给谁?”
阿灵阿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给三格格。”
“三格格?”侍剑不解,将手上的宝剑换了个手,问道,“干嘛给她?”
三格格与法喀是一伙的,而法客,与他们不和。
“因为,皇上很快就会召三格格入宫伴驾。”这话阿灵阿说得咬牙切齿。
侍剑皱眉:“怎么可能!”
“那边前几日都开始给三格格相看人家了!”
“莫非?贵妃娘娘出事了?”
阿灵阿点头:“侍剑,以后的日子会有些艰难,辛苦你了。”
“再辛苦有我当初跑江湖辛苦吗?”
“你放心,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能护住你!”
“若那边因为贵妃娘娘失势为难你,那就先问过我的剑,还有我的兄弟们!"
“行了,知道你厉害。”阿灵阿说道,“你兄弟们不是常常说在纺织厂干活不自由吗?”
“你去问问他们,还愿不愿意跟着我干?”
侍剑眼睛一亮:“不用问,他们肯定愿意!”
“不过,你不是说商队那边人都已经齐了吗?”
阿灵阿说道:“那是明面上给上头看的,咱们私底下也组个队伍,除了跑草原外,还得给我和贵妃娘娘干些私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