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86【正文完】 楼淮，我带你回家。……
应缇走到台阶的最上层, 就要顺着柏油路往大门方向走去。走出几步后，她停下回头看了眼楼观棋。
不同于刚才的精神抖擞，神采奕奕, 这会他像是卸下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垂着脑袋, 远远看过去，倒是有几分迟暮之年的意思了。
来之前, 应缇不是没有过猜测, 大概楼观棋叫她过来，此番的中心意思还是不同意她和楼淮的事。他自然会强烈反对, 应缇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她没想过, 会在楼观棋的口中听到楼淮父母的事情。
她以为父亲出轨在外有私生子已然是最可耻的，却怎么也没料到，楼淮父亲的可耻要远在这之外。
他的父母之所以结合, 只是因为他的母亲背后有个可以为之利用的家族。
这也就难怪楼淮和他的父母关系很一般。
也就难怪他对联姻如此抗拒。
应缇走了一会路, 阳光照在她身上, 照得她暖洋洋的。
但似乎这样的温暖还不够。
就像这样好的天气, 她不该独自一人享受。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找到楼淮的号码, 点下。
电话响了两声，那边就接通了。
楼淮略带着笑意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改变主意了, 中午我可以过去找你？”
应缇不免发笑，同时心里也觉得柔软极了：“你就这么在意中午这顿饭？”
“你知道我在意什么。”那端传来他的低缓的声音，“开会顺利吗？”
应缇谎话随口就来：“还挺顺利的，大概会成。”
她今天和楼观棋谈话是挺顺利的。
她也不是两年前那个人了，楼观棋再也威胁不到她。
楼淮说：“需要我的地方不用客气, 楼如愿那边要是她的合作条款太苛刻，我去谈。”
应缇走到旁边的椅子坐下，一边照着暖洋洋的太阳，一边笑着说：“有你这么说你姐姐的吗？”
“在商言商，就算亲姐弟也不例外。”
“你倒是冷血。”
楼淮说：“是吗，我就对你不冷血。”
如今各样的情话他倒是顺手拈来。那些从前不会说的话，现在他倒是毫不吝啬说与她听。
应缇突然叫他的名字：“楼淮。”
楼淮嗯了声，说：“怎么了？”
应缇低头，看着地上的属于自己的影子，她捏紧手机，说：“那年我和你分手，你后来说要和我结婚，是认真的吗？”
那端陷入一阵沉默。
虽然不是面对面沟通，而是隔着手机，但应缇却能感觉到电话那端的楼淮情绪格外低迷。
等了好一会，应缇才听到他说：“当时要和你结婚的想法是认真的，这是我当时唯一能把你留住的方式，或许我当时还没想好如何面对婚姻，但如果是和你结婚，我会试着去做好丈夫的角色。”
应缇听了，有点想笑，又有点想哭，她再次抬头，看着那蓝天白云，说：“我能问问你为什么不想结婚吗？”
楼淮照旧是缄默了片刻，才说：“在回答你这个问题前，我想知道你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应缇早已想好相应的说辞，“这次的项目和婚姻有关，女主和男主因爱走进婚姻组成家庭，却在若干年后男主出轨，女主发现后先一步出击报複男主。”她笑了下，“开了好久的会，大家围绕这个题材讨论了好多，我突然也想知道你对婚姻的看法。”
不知为何，应缇能感觉到在她这般不紧不慢地解释过后，电话那端的楼淮好似松懈了许多。
他说：“应缇，这个问题有点複杂，但我能告诉你的是，如果结婚的对象是你，我求之不得。”
如果是要和她结婚，他求之不得。
应缇站起身，回头往后看了眼，楼观棋这会已经不打高尔夫了，转而围着高尔夫球场之间弯曲盘绕的柏油路面走了起来。
那么大的场地，却只有他孤零零的身影。
就像他这无人问津的晚年。
应缇收回目光，与此同时她朝门口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楼淮，我会好好考虑的。”
楼淮笑意沉沉的声音，通过电流缓缓传到她耳边：“你好好考虑什么？”
这次应缇没有遮掩自己的情感，她无比正经，也无比坚定地说。
“从喜欢上你的那一刻，我一直都在努力朝你靠近，想和你结婚组成家庭的愿望从未改变过。中间或许有过不快，但现在我会好好考虑的，考虑我们的关系要在什么时候更进一步。”
应缇说完那番话，也不等楼淮回複，就把电话挂了。
但怕他担忧，或者说着急，她还是打开微信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被他带回望京新景的那个夜晚，她用私人微信加回了他。
最近她的微信昵称又换回以前的那个字母“l”了。
【l：要开会了，晚上见。】
【楼淮：晚上等我过去家里接你。】
应缇回了个好，然后将手机放进包里，朝门口走去，却在要出门的时候，被门卫拦住了。
门卫大概四十来岁，面色很硬沉的一个人，身体看起来更是健硕，一看就像是当过兵的，尤其那双眼，无比锐利。
应缇不解他为何拦住自己，问：“您好，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门卫说：“楼小姐让您等她一会，她就快到了。”
应缇没太明白：“您说的楼小姐是？”
门卫说：“楼如愿楼小姐，她再有五分钟就到了，请您稍等。”
应缇有些懵住，一方面是奇怪楼如愿怎么会知道自己今天过来这边，一方面则是门卫竟然和楼如愿认识。但她也没进一步询问，只是站在门口旁边等候。
门卫让她进去门卫亭里做，还很贴心倒了一杯水过来。
应缇接过水，说了声谢谢，但是人还是站在外面等。
大概五分钟过去。
楼如愿到了。
一下车，楼如愿就朝大门这边走来，门卫很有眼力见地把大门打开，不过几步，楼如愿到自己跟前，开口第一句就是：“你们聊完了？他有为难你吗？”
应缇摇摇头：“他没为难我，不过他应该被我气到了。”
楼如愿闻言松了口气，但是还是说：“他让你来你就来，你真是一点也不怕。”
“以前他就找过我，目的没达成，总是会找第二次的，这次我不来，他还会想方设法让我来。”
楼如愿看了看她，转头去看那门卫：“陈叔，今天的事情麻烦你了，也请你不要将今天我们过来这里的事情告诉楼淮。”
陈叔说：“明白。”
和陈叔道过别，楼如愿带着应缇走出大门。
到了停车场，她抱着胳膊看着应缇，很是郑重其事地说：“以后别来单独见他。”
应缇说：“好，我以后也不会单独来见他了。”
楼如愿说：“我很认真地在和你说。”
“我知道。”
楼如愿说：“你不知道。如果你知道他以前是什么作风，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不让你这边见他，为什么楼淮要把他安排到这边来。”
应缇没说话。
楼如愿说：“当年有人就是太相信他，只身过来见他，最后的结果就是有去无回。”
应缇眉头拧紧，但还是说：“法治社会，他不敢这么明目张胆。”
楼如愿笑了下，说，“你还是太年轻了。”
她拿出手机，调出一段监控视频递给她。
应缇接过手机，低头一看，视频中，有个男人鬼鬼祟祟地在她车旁转悠，左右环顾了一圈，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他很快打开车门，坐进车里，没一会，门卫赶到，男人还没来得急做什么，就被门卫抓走了。
视频到这里就中断了。
应缇说：“这是什么？”
楼如愿说：“你觉得呢？”
“小偷？”虽然她自个也不是很相信。
楼如愿说：“旁边那么多车，还有比你那辆更好的，他就盯上你这辆？”
应缇几乎可以知道她要说的意思了，但还是说：“他现在也只敢装模作样警告我了，他不敢也不会做什么。”
楼如愿摇摇头：“如果他真的不敢做什么，为什么明知门卫在见到你后能第一时间通知我，就能第一时间通知楼淮，他还把你叫来这里，还让人对你的车动手脚？”
应缇抿紧唇，神色也变得严肃。
楼如愿从她手里拿回手机，说：“和我去个地方？”
应缇说好。
只是这次她没坐自己的车，她看着那辆车，双手冷冰冰的。
楼如愿说：“先坐我的车。”
应缇随着楼如愿上车，车子行驶在宽阔没什么人的郊外主干道，应缇望着窗外许久没有说话。
她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老爷子只是把她叫过去说一通，在没有达到自己目的的情况下，还让她轻易离开。
原来他还有后招等着她。
应缇抿紧唇，一声不响。
半个小时后，车子缓缓停下，应缇从遥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抬头往窗外看去。四周都被山环绕着，入秋后的北城，放眼望去，全是泛黄的落叶与干枯的树枝。
她们现在应该是在某座山的中间位置。
楼如愿说：“这边有座寺庙，去拜拜？”
应缇没想到她所说的地方，是一座寺庙。
虽然不解，但还是跟随楼如愿下车。
工作日的原因，来寺庙上香的人并不多，尤其还是这么一个远离市中心的地方。
两人进了寺庙，先在放香处各取了一枝香，然后走过一段石板路，来到寺庙正门。现在正门前点香祭拜，随后楼如愿带应缇走进寺庙正门。
楼如愿直接前往供奉大殿，在一处放置着许多牌位的位置前，她双手合十，闭眼，唇瓣翕动。
她大概讲了有三分钟，才做结束。
应缇看看她，再看看大殿内的那些牌位，心里多少有数了。
楼如愿说：“走走吧。”
应缇说好。
寺庙里并没有多少香客，应缇走在这红木柱子之间，看着屋檐边角处的蓝天，再听着不远处传来的禅音，心里有种莫名的平静。
也是这时，楼如愿适时说：“当年他也是用这样的手段，叫我男朋友过去见他，我男朋友轻信了，以为只是被他叫过去威胁和我分开，也确实被威胁了。”
楼如愿转过头看她，说：“那天他赶回去拍戏，路上出了意外。”
两人正在上台阶，应缇听到这，顿时停住脚步。
不远处传来的禅音还在继续，一下又一下地打在应缇心上。
楼如愿说：“很匪夷所思，很不敢置信对吗？”
她面容惨淡笑着：“可这就是他会做出来的事。他从来都是这样的脾性。”
说话间两人走上台阶，穿过一条石子小径，来到一处廊亭。廊亭的位置高，视角好，站在这里，可以望见整座寺庙的全貌，以及山脚下的风景。
楼如愿说：“在这个家里，只要有人敢违背他的意思，尤其是在婚姻大事上，就是这么一个下场。有我这个先例在前，家族里很多小辈都不敢乱来，就算有人在外面再认真，最后还是怪怪听老爷子的话。你以为楼淮真的不想结婚吗？是不敢，太防不胜防了。你看就算他把老爷子一辈子积攒下来的心血差点毁于一旦，就算把老爷子安排在养老院，限制了他的行为。老爷子明知楼淮已经安排了人，他做什么随时都有人通风报信，他还是敢明目张胆地乱来。今天是在养老院，他知道有人会立刻通知楼淮的，可他还是做了，因为什么？他就是要让我们恐惧。”
应缇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如果说适才在养老院，她还很有底气，然而当楼如愿把那段视频发给她看，她只觉恐怖。
也终于理解，为何刚才楼如愿为何说，她竟然敢就一个人单独来见老爷子。
应缇欲言又止了好一会，说：“当年他就想这么对我做了吧？”
只是那会她干脆利落和楼淮分手了，省了老爷子的事，恐怕那会老爷子还觉得她挺知难而退的。
可只有应缇知道，那会她是真的对楼淮失望了，对这段五年的感情失望了。
楼如愿说：“如果楼淮真的要和你往下走，需要解决的第一个麻烦就是老爷子。可现在楼淮一次也不来见他，他只能找你，可大概他也没想到，今天门卫通知的人是我。”
应缇却笑了，很苦涩地笑：“这也是他一直不接受家里联姻的原因？”
楼如愿点点头：“楼家的人自始至终要的是一个既能听说又有能力做事的傀儡，前者符合要求很多，但后者很少。楼淮虽然不够听话，但胜在有能力。更重要的是，因为我的母亲，楼淮在一些事上只能被迫听话，不然老爷子就要把我父亲在外面的私生子带回来，给我母亲难堪。”
停顿数秒，楼如愿说：“在他没把你带回来之前，我已经差不多觉得他未来可能也会听老爷子的话找个门当户对的人结婚，过着一眼就能看到头的被安提前排好的人生。”
但他没有。
他有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抵抗。
应缇突然明白上一回楼如愿跟自己说的那句话——
如果只是玩玩，有必要玩到这个地步吗？
那些年她一直不理解，明明在日常相处中她能察觉这个人是爱自己的，如果不爱，她也不会陷得那么深。
甚至在决定分手的那段时日，她回顾从前在一起的甜蜜时光，无时无刻不在想要是他在这段感情里没有付出一点爱就好了，那么她要决意离开他的心情就不会那般痛苦。
她一直以为他只是不想把一段纯粹的感情变得複杂。
毕竟真正步入婚姻，关系往前更进一步，所面临的问题也随之而来，多少婚前恩爱如胶似漆的伴侣，在踏进婚姻后，那份浓烈的爱意便就彼此消磨，久而久之，曾经令人豔羡的爱侣也变成了想看两相厌的怨侣。
更不用说，她背后还有糟糕的父亲和弟弟。
她以为他只是觉得麻烦。
也想过，他只是习惯她留在他身边时的解闷。
她想过种种可能。
唯独没想过，他只是恐惧。
就像今天。
他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老爷子就要虚晃一枪。
楼如愿说：“我还是上一次那句话，我不是在为他开脱，之前没想和你说这件事，时因为我觉得老爷子不会再做这种事了，只是我到底还是低估他老人家了。”
应缇唇瓣动了动，许久过去，到了嘴边只有简短的一句话：“谢谢你今天过来，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事。”
楼如愿抱着胳膊转过身，看着远处山脚下漫山遍野的黄叶，说：“我只是不想当年的事情再发生一次罢了。”
她抬头望着头顶的蓝天白云，说：“这种痛苦，我尝过一次滋味就够了。”
下山的时候，应缇说：“我要再回养老院一趟。”
楼如愿说：“你的车我会让人给你开回去，我先送你回家。”
应缇却是坚持：“我还有话和他说。不会耽搁几分钟，讲完我们就回去。”
楼如愿看了她片刻，说了声好。
车子再次返回养老院。
门卫许是没想到两人会再回来，说：“如愿，我刚准备下班把应小姐的车开回去。”
应缇朝他笑了笑，说：“陈叔，不用麻烦了，等会我自己开回去，今天谢谢您。”
应缇走进养老院。
这会楼观棋已经不在高尔夫球场，而是在书法室。
应缇被护士带到书法室的时候，楼观棋正写完一幅字。
应缇看着那几个字，突然就笑了。
楼观棋大概也没想到她会去而複返，抬头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去欣赏自己写的字，一边欣赏一边说：“怎么，反悔了？”
应缇说：“不是，我只是想起有几句话忘了跟你说。”
“说什么？如果是那些大言不惭的话就不用说了。”
他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再次低头。
应缇却走到那张楠木桌子面前，看着桌子上那几个大字，一字一句地念出来：“家和万事兴？”
未等楼观棋说话，应缇就继续说道：“你不配拥有，冷血残暴的人不配拥有家人，你拆散了他们寻求的温暖，只会一味将你的意愿强加在他们身上，不配合你就罔顾人命，到了这时候，你还要高高在上装出一副怜悯人的姿态。如今你想故技重施，想引来他的愤怒与绝望，或者你只是想让他来看看你，因为除了他，大概也不会有人真的愿意来看你了。”
楼观棋看着她：“你也配在这里跟我讲这些？”
应缇笑了笑，说：“我是不配，那你就配了吗？我不会和他讲今天的事，你想引起他的愤怒，想引他过来看你，那么你失算了，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事不会传到他耳边去。”
应缇说：“我不会是他的弱点，我也不会是你的棋子，你不用再想着用我去要胁他。因为你真的不配。”
话落，应缇转身离开书法室。
偌大而空寂的走廊上，回荡的是她逐渐远去的脚步声。
楼观棋无比愤怒，胸口起伏着，良久，他双手拍在桌子上，重重拍了好几下，还不解气，他干脆将那写好的字拿起来撕碎。
原本他还很是满意的“家和万事兴”，瞬间成为一地的废纸。
应缇走出冰冷的大楼，走到了阳光底下，她身体还是发冷的厉害。
是适应了好一会，等身上那股夹杂着愤怒的冷气逐渐散去，她这才收拾了情绪，朝门口走去。
陈叔已经先一步离开了，这会门卫换了一个人。
应缇和楼如愿走到停车场。
楼如愿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几栋大楼，说：“他来这边住了半年多了，除了我那废物父亲，就没人来看过他，今天他应该庆幸，还有你愿意搭理他。”
应缇说：“我以前还有些不理解你和楼淮，今天算是明白了。他纯属自作自受。”
楼如愿倒是笑了，说：“不用可怜他这种人，他还不配。”
应缇看着她，半晌也跟着笑了。
返回市区前，应缇说：“今天的事不要让他知道。”
楼如愿说：“我不会说，但保不齐他哪天通过别的手段知道。”
应缇说：“那就麻烦姐姐帮忙叮嘱下，今天的事情不要让人传到他那边。”
楼如愿扬扬眉：“你叫我姐姐？以后都这么叫了吗？”
应缇很认真地说：“以后都这么叫。”
楼如愿失笑：“还真是便宜我那弟弟了，得是有多幸运啊，遇到这么一个痴傻待他的人。”
应缇说：“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楼如愿看了看她，摇头笑着：“我送你回去？”
应缇说：“没事了，我自己开车回去。”
车子接近市区，楼如愿接到周序的电话，先一步离开。
而应缇没直接返回公司，而是将车开到了母亲所在的沙县小吃店。
正是中午大家外出解决午餐的时间。
这会一条街人来人往，应缇还是等了好一会，才找到停车的位置。
她从车上下来，正要朝母亲的店走去，只是这街上的电动车实在多，加上来来往往的人群，道路一时拥挤，她等了片刻，等道路变得顺畅了些，这才再次抬脚往前走。
只是还没踏出一步，抬头望见不远处店里的那道英俊挺拔的人影，突然愣在原地。
正值中午，店里前来吃饭的人挺多的，两个服务员加上李开珏，三人的身影来来回回忙碌，应缇对这一幕早就见怪不怪。
可当隔着明亮的玻璃窗，看到楼淮掀起厨房的门帘，端着个托盘往外送餐时，她还是被这一幕给震惊住了。
尤其这会楼淮还是一身西装革履的打扮，显然是从公司过来的。
他看起来不像第一次做这种事了，送餐、给顾客点餐、收桌，一套流程下来，十足的熟悉且稳妥。
应缇看着看着，最先有情绪的是眼睛。
她怀疑是街上吹来的风，进了她的眼睛，不然她怎么一直就想着流泪。
她仰起头，将那眼泪逼回去，同时转身，朝停车的地方走去。
应缇在车里坐了很久，一直等到一点左右，楼淮这才从店里出来，是母亲李开珏送他出来的，两人讲了什么，脸上都笑笑的，没一会，楼淮转身离去。
应缇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了，打开车门下车，锁上车门正要朝店里走去，手机响了。
拿起来一看是楼淮打过来的。
她看了看，接起附在耳旁。
楼淮的声音从手机那端缓缓传过来：“你们聚餐结束了？”
应缇嗯了声，说：“刚结束，你呢，吃饭了吗？”
“我也刚吃完，正准备回公司。”
“吃的什么？”
楼淮说：“公司楼下的餐厅，周序介绍的，味道还不错，下次带你过来尝尝。”
应缇感觉已经镇定下来的眼眶这会又浮上一层潮湿的水意了，她说：“是吃什么的？”
“家常菜，味道清淡，厨师手艺还可以，你应该会喜欢。”
应缇仰头，她想，要是刚才没有看到那一幕，她还真的信了他说的这番话。
应缇书：“那下次你带我去吃。”
楼淮说：“那就下周？”
应缇说好。
楼淮说：“开了一上午的会，下午还要上班，先去休息，晚上等我过去接你。”
这次应缇没说什么在家里住，只是说：“好，我在家等你过来。”
电话那端传来楼淮的笑声，有些轻缓，在这温暖的午后，莫名让人觉得心情都跟着变好。
结束通话。
应缇推开门走进母亲的店里。
李开珏这会正和服务员在收桌，门口铃声一响，还以为是来客人了，一见是她。
李开珏说：“小淮不是说你中午和客户吃饭吗？”
小淮？
应缇有意外，但也不是那么意外。
反倒是李开珏自己懵了，说：“完了，说漏嘴了。”
旁边的两个服务员小声笑着。
李开珏拉着女儿过来坐下，问：“吃了没？”
应缇摇摇头。
李开珏就吩咐厨房煮了一份扁食和拌面。
她问：“中午怎么突然过来了？”
最近这几个月，应缇事情多，已经很少来店里了。
应缇说：“刚处理完事情，经过这边，想过来看看您。”
李开珏笑着说她：“早上出门不是才刚见过面了，有什么好看的。”
应缇说：“其实今天过来还有别的事和您说。”
说话间，扁食汤和拌面端上来。
李开珏一边给她拌面，一边问：“什么事？很着急吗？”
应缇点点头，隔着冒着热气的扁食汤，说：“很着急。”
“那是什么事？”
应缇迟疑了一会，说：“周末我想带楼淮回趟家。”
李开珏一点儿也不意外，说：“终于肯和我说这件事了？”
应缇点点头，说：“有些仓促也有些突然，但我确实想了很久了。”
李开珏说：“你就不想问问我，关于他的事，比如我怎么会叫他小淮。”
应缇想了下，问：“他什么时候来店里帮忙的？”
这话一落，李开珏就明白了：“中午他在店里你也看到了？”
不止看到了，还配合他编排了一堆善意的谎话。
应缇说：“他是不是在这边帮忙很久了？”
李开珏回想了下：“有几个月了。”
“他……什么时候过来这边帮忙的？”
“我想想，”李开珏还很认真地想了好一会，说，“大概今年四月底左右。”
四月底？
应缇仔细回想了下，四月份的时候，是两人分手两年多以后，他再次回来找她，说要挽回她。
应缇心里顿时涌上一股酸涩的味道。
她说：“您应该跟我说的。”
李开珏说：“说什么？那会我都不让他来店里，可他偏要来，一开始是来用餐，后来不知道哪一天就帮忙做起事了。我这么小的店，他一个穿西装打领带的人在这当服务员，我压力也很大，是真的劝过他很多回，只是想追回你的话，不用把心思放在我这边，我不干涉你们的事，他却和我说，我是你很在意的人，以前是他不对，忽略了对我这个长辈的尊重，现在是在做补偿。”
李开珏笑了下，“你说这孩子也挺搞笑的，谈恋爱而已，对你负责还差不多，关我什么事？不过他确实在店里做下来了，中午有时间就过来帮忙，偶尔晚上也过来，因为他，这几个月店里生意好了不少，看来店里找个帅气的员工对营业额还是很有帮助的。”
李开珏说得不紧不慢的，应缇听着，好几次直接低下头，甚至是想把脸埋进碗里的。
李开珏说：“面坨了。”
应缇说：“我放点汤进去拌着吃。”
她的声音有点沙哑，可见是哭过了。
李开珏说：“想带回来就带回来，妈妈说过，尊重你的选择和决定。”
应缇抬起头，朝她笑，但因为眼眶实在太红，那笑是有几分酸涩的。
李开珏拿纸巾给她擦，说：“哭什么？有什么好哭的？你喜欢他，他在意你，情投意合的事，不应该是高兴才对吗？”
应缇忍不住笑出声。
李开珏就说：“行了，再不吃真就凉了。”
应缇吃完午餐，又在店里坐了会，差不多到上班时间了，李开珏说：“先去忙你的事吧，相处了这些时日，妈妈差不多了解他的喜好了，你带他来家里那天，妈妈给你们煮好吃的。”
应缇点点头，说：“谢谢妈妈。”
李开珏摸了摸她的肩膀，笑着不说话。
应缇回到公司，由于上午的会议她和楼如愿都没参加，唐明明整理好会议记录，提前放在她办公桌上。
应缇认真看完，拿着项目资料到高帆办公室，高帆那会正在和孩子讲电话，见是她，和电话那头的小孩说了两句，就把电话挂了，朝她走来，说：“早上事情都忙完了？”
她点点头，将手里的项目递出去，说：“上面的条款我没什么想修改的，你再看看？”
高帆说：“上午开会已经对过好几遍了，你要是没问题，那我就吩咐底下的人和楼如愿签合同了。”
应缇说：“可以。”
事情说完，应缇转身就要退出高帆的办公室，只是刚走到门口，她想起早上楼观棋说的那番话，于是转头看向高帆，问：“帆哥，你那会怎么突然想到找我一起开公司做项目？”
高帆愣了愣，随后笑呵呵的：“熟人好做事嘛。”
应缇看了他好一会，也没拆穿他，只是很真诚地和他说：“之前那份阴阳合同很感谢你帮我出面，还有后来你找我一起做项目，帆哥谢谢你。”
高帆神色有那么几分不自然，至少是尴尬的。
应缇说完转身离开。
高帆从身后叫住她。
应缇回头，眼里充满询问。
高帆抓了猪后脑勺，看看她，又看看周边，眼神很是躲闪，显然是有些心虚的。
应缇也不急，就这么看着他。
良久，高帆叹了声气，说：“你都知道了？”
应缇嗯了声：“之前有猜测，现在是确认了。”
高帆笑笑的：“我就和他说过你会猜出来的，天底下哪有掉馅饼的好事，而且这么顺利，你要是看不出来，我还得好好寻思找你合作是不是缺心眼了。”
应缇笑出声，说：“无论如何，谢谢你。”
高帆便问：“什么时候能吃上你们的喜糖？”
应缇说：“确定下来了，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行，那我等着你们的好消息。”
应缇回到办公室，靠坐在椅背上，桌上全是文件，以前只顾着拍戏时，是看不完的剧本，现在不拍戏了，然而每天要看的文字资料，要打的交道却比之前还要来得多，来得複杂。
但应缇很喜欢现在的工作模式，那种时刻有自己做主的工作方式实在让她很有成就感。
一想到能走到如今这一步，背后少不了楼淮的精心铺路，她心里就泛着丝丝甜蜜。
也是这样的甜蜜，迫使她一整个下午都不能全神贯注地做事，只想着夜晚尽快到，她好去找他。
她已经等不及他来家里接她了。
比起他过来接，她更想直接过去找他。
夜幕降临时，偌大的办公室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大家基本都下班了，除了个别部门还在加班。
应缇叫来宣传部的助理，给了她一张卡，让她给加班的同事叫餐，自己则是关掉电脑，拿着包包关掉办公室的灯，离开公司。
她在下班那会给余明发了条信息，问楼淮的会议大概几点结束。
余明第一时间回消息，说是晚上八点左右。
应缇便说好。
余明问她是不是有急事，是否要先跟楼总说明下，应缇说不用。
应缇开车抵达金融街a座大厦时，时间差不多正好临近八点。
这个时间点大多数人都已经吃完晚餐在家休息了，而金融街这边的几座大厦，都还灯火通明着。
应缇下车，抬头看了一会，抬步朝大厦走去。
这边楼淮开完会，回到办公室，将几分需要签字的文件处理完，就拿过架子上的西装准备下班，正好和也准备下班的周序碰上。
周序笑着说：“着急下班啊？以前不都是要再忙一两个小时再回去吗？”
知道他是在逗趣自己，不过楼淮现在心情很好，说：“要去接应缇，提前走。”
周序啧啧了声：“还提前走，我看你刚才开会就迫不及待了，好几次都在看手机，啧，恋爱中的男人啊，川风满面。”
楼淮不置可否，问：“你难道不是这样？”
周序就笑了下，说：“我上回和你姐求婚，她可是答应了，我这马上就要步入婚姻的殿堂了，你呢？追了这么久，花了这么多心思，别还在原地踏步。”
说话间，两人到了电梯处。
今天两人的车没停在地库，而是停在大厦外面，周序摁下1楼的数字键，继续问他：“你可得再接再厉，别等我结婚了，你连老婆的家门都进不去。”
周序是知道楼淮想见应缇母亲。
那可不是着急见，好不容易把人追回来了，可不得赶紧抓紧把关系拍板了，省得夜长梦多。毕竟现在掌控这段关系的人已不是当年的他了。
楼淮淡淡笑着，可能是周序说的话都是他爱听的，他神情显然愉悦，说：“我在努力。”
周序说：“那就祝你马到成功，也老大不小了，小心应缇哪天看到更年轻更帅的，把你踹了。”
说话间电梯到了一楼，两人走出电梯，穿过大厦走向门口的这段路上，周序还不忘调侃他：“要有危机感，你已经不是当年的你了。”
楼淮笑着，正要回答，忽的，余光瞥见大厦门口那边的一道身影，他停住脚步。
周序正走着，见他停住脚步，望着门口那边看，周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下一秒，就见站在门口那边的应缇转过身。
应缇也看到他们了，只是朝两人笑了笑，并没有走过来的意思。
周序莫名有点嫉妒：“都是这么晚下班，你竟然还有人接。”
楼淮说：“我有人接。”
“……”
周序见不得这般秀恩爱，走到门口时，和应缇打了声招呼就走了，一刻也不想多留。应缇不解，问：“他这是怎么了？”
楼淮看着她，说：“他眼红。”
应缇还想再问，楼淮却一点也不想聊其他人其他事了，只是看着她，说：“不是在家里等我吗？怎么过来了？”
应缇也没遮掩，她也从来不掩饰对他的喜欢和爱意，说：“突然想见你，就过来了。”
也不是突然，是很想很想见他，好不容易等了几个小时，终于等到天黑，终于等到他忙完工作，她就迫不及待过来了。
应缇想，她一直迫不及待。
迫不及待爱他。
迫不及待想和他组建一个家庭。
还迫不及待就这么想一辈子和他平淡过下去。
好在，上天也足够眷顾她。
多年前的愿望，终于在多年后，得偿所愿。
楼淮扬扬眉，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往自己身上揽，同时说：“过来了怎么不和我说？”
应缇说：“在楼下等也一样。”
“不一样，”他侧过脸，在她额头亲了亲，说，“说好了以后都是我等你，你不用等我，也不该等我。”
应缇说：“可我还是喜欢等你，就像以前那样。”
楼淮垂眸，看着她。
应缇仰着脸，笑着直视回去，四目相对看了一会，她踮起脚尖，在他唇角亲了下，说：“我考虑好了。”
楼淮一时没反应过来：“考虑好什么？”
应缇说：“考虑好把你带回家。”
楼淮的神情有片刻的怔愣。
应缇却是牵起他的手，然后抬头看着他，说：“楼淮，周末去我家和我家里人吃个饭吧。”
话落，应缇能感觉到自己手被抓得紧紧的。
一股很大的力劲顿时从她的手传遍她的四肢百骸。
是楼淮把她抱住了。
他说：“认真的？”
应缇轻轻嗯了声，同时很小声地说：“很认真的。”
楼淮身体还是有些颤抖，可能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比她今晚出现在这边还要来得突然。
他说：“这就是你今晚过来的原因？”
应缇说：“这只是其中之一，另一个原因是……”
她抬手环住他的腰，将他抱得紧紧的。
“楼淮，我带你回家。”
当年，是他将她带回家，给予她多年乃至一生的安稳，免于她早早就要被迫过上讨生活的日子。
而今，在她羽翼初长成时，手中有了一定的能力，不论是对工作还是生活，她终于能给他一份安稳。
她说：“你愿意和我回家吗？”
回答她的只是更加拥紧的怀抱。
人们总是喜欢说永远，也总是喜欢说以后。
过去应缇也是如此，只是在经过这么多事以后，她想，永远和以后充满太多变数，她现在更清楚自己想要的是抓住当下。
她说：“楼淮，我爱你。”
这么多年过去了，无论岁月如何更迭，她对他的爱意始终不变。
她爱他，一如当年在临城那家不起眼的面馆，毫不迟疑跟着他走。
她后来能拥有的不只是顺遂的人生。
还有一个此生不能割舍的挚爱。
想到这，应缇就热泪盈眶。
晚风吹拂，路灯昏黄，而就在这万籁寂静下，两颗孤独的灵魂终于停泊靠岸，紧紧拥抱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