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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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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熹微,初秋的晨风拂过庭院,伸展过墙头的老榕树在风中抖着落叶,骤然一阵拳风袭来,冲开飘零在虚空中的枯叶,激荡开无形气流。
“哈

孔屏声情并茂,赤着上半身在庭中打完一套拳法后,手臂收紧,鼓一鼓满身肌肉,欣慰一笑。
游廊那头传来脚步声,来人是银冠黑袍的谢不渝,孔屏凑到他跟前,右手弯曲,鼓出满臂的腱子肉,得意道:“二哥,摸摸。”
谢不渝一掌劈出,孔屏怛然失色,跳将开来,面门紧跟着又补来一掌,他赶紧收稳下盘,出拳应对。两人身形交错,打至老榕树下,交手数十个回合后,满庭已是落叶纷飞。
孔屏惨叫:“停停停,好不容易才练出这么多肌肉来,二哥再劈一掌,全给我劈碎了!”
谢不渝唇角微动,撒开他,不吝赐赞:“不错,有三十招了。”
孔屏握着痛得发麻的手臂,哼哼唧唧,半晌道:“平日也没怎么见二哥练,怎的力气这般大?”
“我练武要练到你眼皮前来?”谢不渝反诘。
孔屏不信:“必然是你天生神力,有我等凡人无法超越的禀赋。”否则,他何至于日夜苦练,也难赶超分毫?
念及此处,忽又想起一人,鬼使神差道:“二哥,你说那镇南军主帅会不会也跟你一样,否则,一个女儿家凭什么能一杆枪挑飞三个大男人?”
“她是否天生神力,你跟她干一场不就知道了。”
孔屏听得一愣,无从反驳,试着想象那场面,满眼竟是戚云瑛那双琥珀色的笑眼,不禁打了个冷颤。
这时,门房走来,恭谨地奉上一封请柬,竟是隔壁长公主府派人送来的,木制柬金镶金嵌银,雕刻鸾凤,打开以后,入目是一张芳气袭人的粉金色薛涛笺。
“长公主请二哥私会?”孔屏探头来看,压低声音。
“不是。”谢不渝一目十行,看完要义,合上会交给他,“明日戌时,文长公主设宴于故人来,为戚云瑛庆功。”
三个月前,戚云瑛率领镇南军在南州诛杀外贼五万,斩获大捷,今次奉诏入京受赏,被擢升为从正四品忠武将军。
孔屏坐在马车中,啧啧有声,感慨戚云瑛此人际遇之顺。大概是因为头一回见着这样年轻有为的女将,相形见绌后,他油然而生失意之感:“二哥,你觉得我这辈子还有做将军的指望吗?”
谢不渝瞥他:“怎么,孔校尉怀才不遇,我们朔风军亏待你了?”
孔屏差点咬断舌头,他一眼,哼道:“我就问问我这人仕途怎样。人家说小富靠勤,大富靠命,这做官也差不多。我自认为气运还算不错,否则也不会被二哥捎带着坐上这六品校尉的位置,要光靠我一人,指不定早就死在朔县了。”
谢不渝向来听不得跟“死”沾边的话,尤其是亲近的人说,伸手一弹,崩开他脑袋。孔屏猝不及防,捂着脑门喊疼。
“做好分内事,待王爷业成,自有你大富的时候。”
孔屏一怔,旋即朗笑出声。
酉时三刻,马车在故人来酒楼前停稳,两人下车,不及入内,便已见大门外车来人往,络绎不绝。抬头一看,但见酒楼外挑起灯笼,挂满红绸,大门两侧贴着一幅红底金字的庆功对联??花枪搅弄风云,巾帼不让须眉志;铁马踏平狼烟,女将
独领风骚时。
孔屏一时看得呆怔:“这......这长公主是包了整座酒楼来给她庆功吗?”
谢不渝欲言又止,看这排场,不用想知道必是出自辛湄手笔。没来由的,这次心里竟有些发酸,他有意不往辛湄替戚家平反一事上想,敛回视线,抬脚走入酒楼。
诚如孔屏所猜,今夜的故人来酒楼被辛湄悉数包下,从一楼宴厅到楼上各个雅座、包厢,皆摆满了为戚云瑛庆功的宴席。
“门外是何人写的对联?粗浅鄙陋,半分文墨也无!”
“岂止是没有文墨?那嚣张口吻,说得戚将军何等狂大?巾帼不让须眉'就罢了,女将独领风骚?当我大夏无人,能为国争光的男儿一个没有吗?这般写,岂不是成心给戚将军招惹麻烦?"
“都低声些,门外那庆功对联乃是戚将军亲笔所写。”
“啊呀,难怪气吞山河,纵横千里!”
“是也是也,‘花枪搅弄风云',何等妙笔!戚将军破阵杀敌的英姿一下跃然眼前!女将独领风骚'更是应时应景,恰如其分!"
众人笑开,赞美声此起彼伏,孔屏听得眉头直抽,心说这帮朝臣可真是油浸的泥鳅,圆滑至极,看来想要做大官,不仅得要气运,还得不要脸。正想着,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声“戚将军”,回头看去,竟是戚家兄妹来了。
戚云瑛今日照旧一身火红戎装,如瀑黑发束成马尾,鎏金发冠中间镶嵌着耀眼的玛瑙石,但见她英眉亮眼,眼波含笑,朱唇扬起,与人说话时,雪白贝齿时隐时现。孔屏不由自主望着她,冷不丁与她视线撞上,被烫似的,浑身一阵不自在,撇
开头。
“吟风,请谢大将军上楼入席。”戚云瑛走过来,先吩咐戚吟风延请贵客上楼。
今日设宴,说是为戚云瑛及镇南军庆功,但辛湄的私心当局者一清二楚。谢不渝自不多言,跟着戚吟风上楼,戚云瑛目送他们离开后,看向孔屏,那目光彷如瞄准了一只落单的兔子,直勾勾、笑吟吟:
“孔校尉,请。”
谢不渝走进雅间,芳气如故,夜风无声拂动纱帘,一簇簇火光跳跃在紫铜鹤顶蟠枝烛台上。
辛湄坐筵席前发呆,云髻高丛,满头金梳,蛾眉凝翠,两靥描红。她凝望着窗外繁华的夜色,满身动的光影,冶丽的容颜犹似一幅被秋夜凉风吹开的美人图。
“淮州的案子进展得不顺利吗?”谢不渝出声。
辛湄敛神看回来,眉间闪过些许来不及收走愁绪,她笑笑:“没有。
“那为何一幅郁郁寡欢的模样,谢不渝走至筵席前坐下,手搭右膝,歪头看她,“今日不是要庆功?"
灯火摇曳,他眉眼深邃,鼻梁上铺着薄薄阴影,看过来时,黑的眸子似一潭映满她的水。辛湄努嘴一笑,拿起案上的湖田窑瓜棱壶为彼此斟酒,盈盈道:“庆功是其二,其一,是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我想见你。”
谢不渝眸波微动,似笑非笑。若是平日,辛湄多半要撒撒娇,凑过来问他是不是不信,但是今夜她没有。烛火晃动,她摩挲着手里的酒盏,燕支敷过的眉眼藏尽悲愁。谢不渝的那点笑终究淡下来,他也伸手拿起酒盏,转在指间。
“六郎能与我聊聊以前在西州的事么?”辛湄忽而道。
“你想听什么?”谢不渝淡然问,脸庞无一丝异样,仿佛没看出她的意图。
辛湄垂目:“你走后的第二年,我收到一封信,信上没有署名。我那时,信或许是你寄来的。”
谢不渝承认:“是我寄的。”
辛湄呼吸微顿,良久:“那时候,我以为这辈子注定与你无缘了,收到信后,没敢拆开来看,也没敢存留......你,写了什么?”
“没什么。”谢不渝语气平淡,更无波澜,“一封遗书罢了。”"
辛湄愕然,望向他的目光瞬间含泪。
谢不渝避开了。
那年在流放途中,他一心想着脱罪籍,建功业,风风光光地杀回永安城,兑现娶她的承诺。家破人亡,声名狼藉、流离转......所有的苦难在十九岁那年压下来,多少人以为他会扛不住,送行时,变着法地叮嘱他珍重。他的确也做到了,然
一走后,无论前路有多坎坷、艰辛、屈辱,他都一声没吭,凭借一己之力尽数扛下,没有一次闪过放弃的念头。
获悉她婚讯的那天,是入冬后最冷的一日,鹅毛大雪飘在边陲的天地间,他与其他罪囚被官差押解到城外开凿矿山,被镣铐套住的手脚冻得都失去了知觉。休憩时,几个官差聚在一起说说笑笑,聊起轰动永安的一桩婚事,他起初根本没信,但
在排队打饭的时候还是莫名其妙绊了一跤,馋了大半日的热粥泼得满地,他呆了一瞬,赶紧用手扒,和着雪往嘴里送,边吃边听见那帮官差捧腹大笑。
“谢家小侯爷?不至于吧,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难不成,还要人家七公主为你守一辈子活寡?”
“就是,萧相公家的小儿子风清骨秀,名满永安,与七公主何等般配?你若是有些良心,也该两位新人恩爱白头,多子多福!”
他听得眼睛发红,冰冷的拳头疯一样地砸过去,不及落下,长满倒刺的藤鞭“啪”一声将他抽倒在雪地里,谩骂声并着一次次狠戾的鞭笞袭来??
“叫你一声‘小侯爷',还真拿自个当人了?!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谢家满门已灭,罪恶滔天,你一条丧家犬,承蒙皇恩残喘至今,不思图报,倒还敢肖想公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成?!”
承诺,痴心,尊严,希望......所有他怀揣了一路的东西,在那一刻被鞭成齑粉,飞入漫天大雪里消失不见。
朔县大牢阴暗潮湿,壁垒森严,关押着从各地押解而来的重犯,他拖着一身鞭伤被扔进最底层的牢房,没等回转过神,又莫名遭到了狱友的欺凌。
若换做以前,他势必狠揍回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那些拳脚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时,他居然没有一丝一毫反抗的欲望。有时候,他甚至会在挨打时盯着从墙角爬过的蚁虫,想,打吧,往死里打吧,这烂透的人生,他不想扛了。
??他不想扛了。
后来回想,那大概是在经历人生巨变后,他第一次想过自绝。
一个多月后,突厥突然袭城,府吏弃城而逃,三万铁蹄冲入城内大肆屠杀。他夺过官差的刀劈开牢门,在众人震的目光中走出大狱,斩杀贼寇时,并不是为建功。他压根就没想过要活下来,只是身为将门虎子,大夏儿郎,他最后的私心是想
死在战场上。
数日鏖战,城内狼烟四起,危如累卵。决战前,他以破釜沉舟之势,叫众人写下遗书,诓孔屏送走。谢氏无人,他举目无亲,那一封遗书根本没有收信人。
是孔屏一再究问,嚷着他不说清楚收信人他便不走,他才说了一声“七公主”。似怕孔屏忘记,又或者说,是怕他自己忘记,他补充并强调了一句:“萧侍郎之妻,七公主。”
至于那封遗书究竟写了什么,其实,他自己也差不多忘了。面对千疮百孔的天地人生,那一刻,他早已无话可说。
或许是一句对自身的悲叹?或许是一番对命运的控诉?又或许,他也质问了她一声??为什么?
秋风入户,清辉袭人,满室烛火在彼此眸心燃烧,辛湄犹似被那无声无形的烈火席卷,周身滚热,眼圈潮红,含痛道:“对不起......”
谢不渝面无神色,缓缓晃一晃手里酒盏,淡然道:“不是说了,两清了。”
辛湄更痛,半晌无言。
谢不渝饮尽杯中酒,抬眸一笑:“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辛湄忽感局促,一时间竟不敢与他相视,无数个声音挤在喉咙内,搅乱着她的心。
“六郎......有想过离开西州吗?”
谢不渝眼神微变。
辛湄避开他的审视:“我知道王叔对你有知遇之恩,你率领朔风军征战多年,也必与他们结下了同袍之情。只是,树大招风,功烈震主,王叔与你越是交好,人君便越是不安。圣上这次召你回来,就算不再提及赐婚,也始终没有要放你离开的意
思,可见是想把你当做人质困在永安,以防王叔有异动。你,有想过如何破局吗?”
谢不渝定定凝视她,倏然轻笑:“你替我想了?”
辛湄被他的笑声所刺,自知卑劣,可若非如此,他们没有出路。她今夜来,并是不为试他真心,也不是想叫他放弃一切,只是想说,若他愿意信她一次,她可以背负着他们的未来前行。
“六郎若是愿意,我可以替你报未报之恩,成未成之事,了未了之愿。只要你能离开西州。”
谢不渝终究还是等来这样残酷的交易,他满眼皆是辛湄,讽刺地笑,笑完问她:“你我的事,他知道了?”
辛湄启唇无声。
“若我放弃兵权,便可以与你名正言顺,长相厮守,对吗?”
谢不渝从她手里拿回那盏酒,顾自饮尽,“砰”一声放下酒盏,辛湄猛然从他黑不见底的眼睛里看见绝望。
眼前光影一动,他霍然欺近,捏住她下巴吻过来,醇香的酒气并着灼热的气息袭入口腔,缠绕在彼此齿间,搅动满腔悲痛。
辛湄几欲承受不住,伸手推他,换来更凌厉、强势的惩戒,他在最后那一下时,甚至咬破了她的舌尖。
"S......"
辛湄痛哼,待得挣脱,下颔仍被他捏在手里,满眼是他冰冷的,无望的眼神。
血迹从舌尖涸出,沾在唇角,血腥又靡丽,谢不渝缓缓抬起大拇指,爱怜地为她擦拭那点嫣红。
“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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