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兄?”
周平从房间里走出来,看见江落梅一动不动站在栏杆前,疑惑地唤他。
江落梅回头,睫毛深深覆压,却也掩盖不住发红的目眦,阳光艳艳,他脸色却是出奇的苍白。周平看得心惊,上前扶他,他错开他快步走回房间里。
“怎么了?可是伤势发作,疼得厉害?”周平赶紧跟进来, 百般关切。
江落梅躲在门窗后的一处阴影里,胸脯起伏,面沉似水,良久道:“无碍。”声音沙哑虚弱,仿佛在忍耐着锥心的痛。
周平更放心不下,想起先前那一茬,道:“长公主不是说派人给你送伤药来吗?怎么半天不见人影?要不你先在此处休息,我......我替你问问去!”
江落梅听罢,心中更痛,抓住他,极力隐忍道:“不必了。”
阁楼上,桌椅碰撞声突兀地响了两下,辛湄拉着谢不渝躲到墙角,心口兀自震动不休。
这样尴尬的事竟叫她一连遭遇两次,也是倒霉透顶,辛湄内心的气愤、懊恼可想而知,万幸江落梅也算是自己人,被他撞见,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只是,为何心底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羞愧感?
辛湄心乱如麻,眉头不自觉紧蹙起来,倏地发觉身前人在抗拒,抬眼一看,谢不渝眼神沉得像要吃人。
他在气什么?
辛湄先是一怔,旋即想起刚才的慌乱,那种仓促,惊惶简直是把偷情被抓的紧张、后怕演绎得淋漓尽致。要仅仅是躲开也就算了,她还半天没回神,暗自琢磨起江落梅的反应,试图分辨内心羞愧感的来源。他向来懂她,看透她后,自然气恨又
伤心。
“六郎。”
辛湄唤他,仍旧搂着他脖子,垫脚在他下巴亲了一下。这次他没躲,但眼神里的阴翳一点没散。
辛湄越发惭愧,又亲他两下,往他嘴唇上吻时,他偏脸躲开。辛湄心下一空,亲他脸颊、下巴、脖颈......他眼底蓄压着涌动的、克制的情欲,却动也不动,仿佛石头做的雕塑。
辛湄的心彻底冷下来,松开他,道:“我就这般令你讨厌吗?”
谢不渝不语。
“那我走了。”
辛湄失落而尴尬,低头离开,没走一步,猛地被谢不渝抱起来,放在墙角的桌案上。辛湄甫一坐稳,他低头埋下来,暴雨似的吻落在她胸前,肩头、脖颈……………一径往上,深深浅浅,密密麻麻,似要亲遍她全身,偏偏又止于嘴唇,流连在脸颊、
耳垂间。
辛湄心如鹿撞,左手撑着桌案,右手放在他头上,脸庞仰起来,承受他这近乎报复似的长吻。
似狂风卷过,雨势慢慢收歇,他吻她的动作慢下来,又从耳根往下滑落。脖颈倏然一刺,有种细微的疼痛蔓延开来,辛湄憬悟,推开他,看见他湿润的嘴唇与满是欲念的眼眸。
旖旎的气氛在周遭弥散,空气里全是彼此喘气的动静,辛湄衣衫凌乱,胸前一派狼藉,她伸手掩住,旋即摸上被他啜过的脖颈,咬住嘴唇,眼神流露出一分嗔怒。
谢不渝看得明白,却也不辩解什么,转身走了。
约莫一盏茶后,楼梯底下传来“登登”的脚步声,果儿赶上来,看见辛湄侧身坐在墙角的桌案前。
“殿下。”果儿走上前,小心觑着她的神色,“小侯爷叫我上来的。您放心,戚侍卫一直守在外面,您进来,小侯爷离开都没人看见。”
辛湄被她这句话一点,更清楚地认知到她跟谢不渝的处境??偷情。对,没错,就是偷情。嘴上说爱他,忘不掉他,要跟他重来一次,实际也就只能跟他私底下缠绵一会儿。再怎样承诺也见不得光??他始终在介意这一点。
“有镜子否?”
果儿微怔,在屋里寻找一圈,取来一面菱花镜。辛湄拿起来照,镜光一鉴,映出极美的脸,媚眼含羞,双鬓残红,白皙的皮肤透着淡淡的粉色,像漫天霞光笼罩全身.......辛湄缓缓偏头,视线定格在左侧脖颈上。
别的地方都好,就算是胸前,痕迹也很淡,唯独被他用心啜过的脖子极其扎眼,残留着褪不掉的吻痕。
辛湄又气又无奈,放下菱花镜,又不甘心地搓一搓脖子,再拿起镜子来照,根本擦不掉。他以前就爱这样,特别是吵架后,总要特意在她身上留下痕迹,这次则更过分,专挑遮挡不住的地方弄。
辛湄何尝不懂他的心思,无外乎是生气,难过、不甘心。她想要偷偷摸摸,他迁就她,勉为其难答应了,以为她会更珍惜这段感情,结果转头就瞧见她对别的男人嘘寒问暖,甚至帮那个男人筹谋前程,根本不顾及他的感受………………
辛湄满心郁闷,但也没法对谢不渝生气。果儿知她所虑,反复看她脖子两眼,灵机一动:“殿下,奴婢可以帮您画个花样挡住。
果儿平日负责她的妆容,向来多巧思,当下取来妆奁。辛湄道:“画成一朵花,可否?”
“殿下要画什么花?”
“虞美人。”
果儿点头,弯下腰来,用胭脂把辛湄脖子上的吻痕描画成一朵盛开的虞美人。
辛湄手执菱花镜,看见脖子上的花样,?丽可爱,浑然天成,这下就算被外人看见,也只当是个纹身,不会引起不必要的尴尬了。
她放下镜子,却又有一桩心事冒出来??下午龙舟决赛,辛桓是来要看的,以前他没成亲,就算看见她脖子上的花样估计也不会多想,可是眼下不一样了,他后宫一堆女人,已然不是一无所知的臭小子,万一看出她脖子上的吻痕,会不会顺藤
摸瓜查到谢不渝身上?
辛湄眉头一皱,抠着铜镜上的花纹,心想今日可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楼外风吹树响,夏天的蝉声仿佛无休无止,此起彼伏。辛湄心烦意乱,忽地看向窗户外,眼眸微微一动。
江落梅跟着果儿走进来时,窗户外的那棵梧桐树上飞过一只鸟,树叶颤动,渗漏下来的光影落在辛湄脸庞上,随着她转头,在她眸底漾开万道金光。
似被那光芒慑住,江落梅掩低眉睫,行礼道:“参见殿下。”
辛湄一改先前的严厉态度,拿起一个淡绿色的瓷瓶,温柔道:“这是御?的五灵膏,专治外伤,对棍棒造成的淤伤最是有效,你擦擦看,要是没好转,我再叫御医给你瞧瞧。”
江落梅从果儿手里接过瓷瓶,忍不住看向辛湄。这一眼,他目光似被拽扯般,一下被她脖子上的那朵花吸引,鲜艳的红花盛开在两片绿叶上,与她香囊上绣着的那朵虞美人一般无二......几乎是同时,江落梅脑海里闪过她与谢不渝的过往,以及
他们抵在那扇窗户前你侬我侬、恩爱调情的画面。
辛湄被他锐利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抬手挡住脖子,又挪开,心想何必多此一举,反正叫他来就是为遮掩这件事。如果他都能一眼看出端倪,那就更不要说辛桓,叫他来帮忙打掩护,也更见必要了。
辛湄竭力说服自己,为目前所做的一切寻找合理的动机,却不敢再与江落梅的目光对视,故作淡定:“你刚刚都看到了?”
江落梅感觉嘴唇像被黏住,半天才打开唇瓣,声音有些干哑:“是。”
辛湄拨弄着妆奁上的漆金鱼形扣,道:“我跟他的事,除你以外,没有外人知晓。你是聪明人,也说过要对我忠心耿耿,衔环以报,今日的事,我希望你能守口如瓶,明白吗?”
江落梅颤声:“明白。”
辛湄略松口气,却仍然没敢看他,酝酿许久才道:“稍后若是有人问起,比如......我是说比如??圣上问起我都跟谁待在一块,你就说我始终跟你待在一起,记住了?”
这一次,阁楼里鸦雀无声,久久没有回应,辛湄看向江落梅,意外于他的脸色。屋里光线很好,亮堂堂的,他的脸却惨白得像覆了一层雪,眼眶则透着红,发潮的眼神中满是痛楚、震惊、愤懑………………
辛湄呼吸一室,莫名有种锥心似的局促,她陡然烦躁起来,皱眉道:“至于这么生气吗?”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很多次,她都在他眼中看到过这样深沉的伤痛,仿佛她做了多么对不起他的事。可是扪心自问,她辛湄有哪里对不起他的?又是帮他谋官,又是替他铺路,这等恩情,他用一辈子来报答都不一定够,凭什么动辄在她跟前伤
心、生气?
“江落梅,本宫不欠你什么吧?”辛湄忍无可忍,语气里多了两分责备。
江落梅艰难道:“殿下待我恩重如山,当然......不欠我什么。”
“那为何你每次见我,都是一副怨气深重的臭脸色?”辛湄越想越气恼,仰头逼视他。
江落梅回避她的目光,深吸一气,后退半步,行礼道:“微臣失礼,恳请殿下宽宥。”
辛湄盯着他低下的头颅,心里的郁气并没有消减,她自也奇怪,暂且归因于是他无礼,冷冷道:“我刚才交代的话,你记住没有?”
“记住了。”
“记住什么?”
“殿下......始终跟我待在一起。”江落梅忍耐着满心悲恨,闭眼道。
辛湄不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蓦然更重,她起身走下来,经过他身旁时,停顿道:“我说过,在这世上,我爱的人只有谢家六郎。无论你多像他,你都不会是他,也不该是他。做好你分内的事,该给你的,我一分都不会少。”
申时,喧天锣鼓声彻天地,众人再次集聚在入云楼上,为最后角逐魁首的六支队伍喝彩、助威。
辛桓坐在上首,心不在焉地环视周遭一圈,招手唤来全恭,询问:“皇姐没来吗?”
全恭道:“回陛下,长公主今日早上便来了,看完初赛后,便进了扶风园歇脚,这会儿应该还在那儿呢。”
辛桓皱眉,不解道:“这会儿决赛,她也不来?”
全恭讪笑两声,没有作答。
辛桓眉心一跳,警觉道:“除她以外,还有谁在扶风园?”
“听说......”全恭压低声,“江落梅也在。”
辛桓绷着脸,眼底云翳蓄压,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拇指压在扳指上,暗暗用力。
楼外赛况激烈,六艘龙舟风驰电掣,奔向终点,众人的欢呼声快把阁楼淹没,辛桓脸上没有一分喜色,待赛事结束,发完赏赐便离开了。
走下入云楼,辛桓吩咐:“带路。”
“是。”
全恭不需他多说,知晓是往扶风园去,边走边犯嘀咕,以前长公主没心思跟江落梅相处时,圣上总是说要给他俩赐婚,怎么后来得知这两人有了交集,又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动不动生气呢?
入云楼离花园很近,没等全恭想明白,辛桓已大步流星走进扶风园。
晌午的阳光正是刺眼,微风燥热,花木扶疏,走廊外的梧桐树下,有几人簇拥在树荫里,辛湄坐在一张黄花梨透雕靠背玫瑰椅上剥荔枝,在她身旁,江落梅正伏案作画。
似是没觉察外面来人,辛湄剥完一碟荔枝,交给果儿送到江落梅跟前。
辛桓看在眼里,先是一愣,旋即妒火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