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盛在太尉府待到了第二天。
一早醒来,小桃的烧退了大半,继续服药,到中午就好很多了,也有了胃口,喝了一大碗粥。
高盛这才放心了,交待丫鬟好好照顾,自己回到公主府。
到房中,如缨在外面做针线活,见了他连忙起身,随后小声道:“公主刚刚睡下了。
高盛的脚步放慢了,到里面一看,果然司妤就在榻上午睡。
他问:“怎么今日困了?”
他记得前两天也没见她午睡呀?
如缨低声回:“昨夜似乎没睡好。”
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司妤已经被吵醒了,又也许是并没有睡着,扭头过来将高盛淡淡看了眼,又翻过身去背朝他睡了。
高盛见了,跑去坐在了榻边。
司妤才睡迷糊,又被吵醒,此时他竟过来榻边坐着,让她心神不宁,更清醒了,语气便有些不好:“你坐这里做什么?”
高盛见她好似很清醒,犹豫片刻道:“我有事和你商量。”
司妤并不想理,但闭着眼睛又躺了一会儿,思绪渐渐清明下来,也渐渐平静,这才问:“太尉有何事?”
见她叫得这么生疏,高盛又犹豫了,过一会儿才道:“如果我想让小桃搬来这边,你能同意么?”
司妤没想到是这事,她问:“为什么?”
“昨日我回去,才知道她病了,却没和我说,又随便找了个大夫,一连发烧好几天,今天上午才退。我不放心她,加上她一个姑娘家,一个人住在那里,身边也没个长辈,说出去又是名声不好,不好议亲不是。
“我就想,再怎么说你也算她婶婶了,要不然就让她搬过来,你派个宫里的嬷嬷,照顾她,教教她,有什么事让那嬷嬷来禀告我,我也能顾上她一些。”
司妤问:“你昨日去看她了?她病得严重?”
“嗯,两三天高烧不止,粒米未进,吓得我在旁边守了一夜,眼下已差不多好了。”高盛说。
司妤心中那阵郁结突然就散了,她转过头来,果然看到高盛面容有些憔悴,眼中有几缕红血丝。
“怎么样?能同意么?”他问。
司妤回道:“你自己决定就好,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让如缨去办。”
“那就说定了,等她痊愈了就搬过来。”高盛高兴道。
“嗯。”
她仍躺着,他看了她一会儿,叹声道:“看来你是真不在意我喝不喝花酒,养不养女人啊,一夜不回来,你连问也不问一句。
司妤抿了抿唇没看他,轻声道:“有什么好的......你愿去哪里就去哪里。”
末了又道:“你也没让人过来说一声。”
“我那不是忘了么?”他说。
司妤躺着没出声。
他却突然想起来:“那我......是不是得给你些钱?不能让你白养我侄女。”
司妤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一时没出声。
他们的私产自然是分开的,也从没提起过这个。
其实她并没有太多钱,因为连年争战,旧都还被安朝烈黄承训等人劫掠一通,哪里有钱?
高盛那边她不知道,但她在太尉府住过,知道他吃穿用度比宫中更节约,他有那一大批西凉军要养着,自然不会有钱到哪里去。
这时他说:“回头我把我的俸银给你管吧,养我侄女,还有我儿子。”
司妤笑了:“这几个人,我还养得起。”
高盛也上榻了,和她道:“你往里面去一点,我也睡会儿。”
司妤往里面让了让。
坐榻是硬的,也窄一些,不如床上舒服,他却便要挤过来。
躺了一会儿,他突然道:“我再和你商量个事怎么样?”
“什么?”
“你说我怎么给小桃找个夫家?你有看得上的人么?”
司妤转过头来看他,她真没想到他还能问她这事。
这感觉,就像他们只是对普通的夫妻,所以关于侄女的婚事,他要来问她。
“你自己不认识人么?”她问。
高盛叹息:“我看上的她看不上啊,你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
司妤知道,宋之洵那样的世家公子。
他的意思是,他要找个小桃自己喜欢的,而不考虑别的,譬如用小桃去联姻之类。
不知为何,她又觉得他对小桃真好。
“我一时也想不出什么人来,十五元宵宫中不是有盛宴么,百官都会参加,到时候可以看看有没有品貌不错的。”司妤说。
“这倒是,我竟忘了。”高盛随口道:“要没这么多破事,我正经娶了你,你也是个贤妻。”
司妤扭过脸不说话。
如果没这些事,如果他是朝中将军,她是公主,就普普通通嫁给了他,他们会怎样呢?
她竟然觉得也不错,他是个对亲人很好,又很靠得住的男人,过日子应该是可以的。
只是又想起来,在她还是少女时,喜欢的好像也是宋之间那样的,如果那时候将高盛和宋之间两人给她选,她一定想也不想就选宋之间。
因为宋之洵懂诗赋,懂琴棋,懂书画,而他却什么都不懂,她都不知道和他在一起说什么。
所以,要没这么多事,她也不会嫁给他。
高盛已经在她身旁睡着了。
这榻上有他的加入暖和了不少,她明明打算躺一会儿就起来的,此时躺了一会儿,却又不想起来了,也闭上眼睛重新睡了过去。
过两天,王小桃搬过来了。
搬来第一件事,就是来见过司妤。
她到司妤面前向她行礼,随后拿出一叠衣物,略有忐忑道:“公主,这是我闲来无事,给小公子做的一些衣服鞋子......我知道公主身边绣娘定是厉害的,我这什么也不算,只是我一番心意,小公子到时候穿不穿都好。”
因为时候还早,司妤其实还没吩咐人准备什么,此时见到一堆小孩的衣服,不禁有些异样的感觉,她让如缨接过衣物递到她面前,放在腿上看了看,两张襁褓,两身小衣服和一双小小的鞋子,这一刻,她对肚子里的胎儿突然有了些感觉,泛出
一些母亲的情绪来。
这些衣物面料都用得很好,襁褓和鞋子竟都是用的云香缎,这是蜀地贡品,质地柔软却又颜色艳丽,一直被宫中人喜爱。
但因为民生凋敝,宫里也没多少,小桃手上的一定是高盛给的,那只能更少,她这个是明艳的鹅黄色,十多岁的少女,若是做一身裙子穿在身上,不定有多娇俏,她却拿来给她腹中的孩子做了襁褓。
司妤自小不缺衣食,从来只有她赏别人的份,没有别人送她的,此时看清小桃这份心意,不禁也感动。
她道:“这云香缎你拿来做衣服多好,何必给小孩子。”
小桃连忙回:“我不爱穿颜色鲜艳的,也不习惯,这料子舒服,给小孩子最好。”
其实她自然也是舍不得的,但当时想给公主或孩子送些什么,却想不到送什么,她有什么是人家能瞧上的呢?最后只能做点小孩子的衣物,因为这东西用得快,一旦下雨衣服不干就没办法,所以肯定不嫌多;既然是送给公主,自然也不嫌太
好,宁肯自己心疼,也不可让人觉得看不上吧。
司妤摇头:“给他才是浪费了,以后这样的东西你就自己留着。”她说着将那一堆衣服亲自叠了放好,又将外面包着布也包好,双手捧起交给宫女,悉心交待:“去好好放着,注意别受了潮,也别忘了地方,等天热了拿出来洗了晒晒。”
宫女也是小心接过拿去了,王小桃看着心里,觉得十分欢喜,可见公主是没有嫌弃的。
随后司妤道:“你过来了就当还在太尉府,不用拘束。只是等元宵之后,我与你表叔都会比现在忙一些,定有顾及不上的。你若有什么想要的、不习惯的,或是哪里不舒服,而我们都没去问你,你就自己来同我说一声,不要瞒着。”
王小桃连忙道:“是,我知道了。”说完又道:“公主若有什么吩咐,也只管让我去做。”
司妤轻笑道:“那自然没有,只是你表叔提起过,让我替你留意着有没有什么好儿郎,好为你张罗婚事,你若有看得上的,也可和我说。”
王小桃没想到表叔还和公主说过这个,一时间,她竟然觉得公主就像真正的婶婶一样,是自己亲人长辈。
但随即而来的就是窘迫,她连忙道:“不......我还......还没想嫁………………”
司妤道:“你即放了宋之间,就该在心里也放下他,好好去看看其他合适的人,不必再惦念过往的,这世上的好男儿还很多。
王小桃从来没想到有一天公主会和自己如此平静地提起宋之洵。
就好像,公主其实和宋之洵没什么关系,对宋之间也没什么特殊的感情一样。
其实她后来一直是这样的感觉,公主心里装的更多的是朝廷,而非儿女情长。
她唯唯诺诺回了两句,正好外面来传,昌乐公主到了,她便赶紧告退,离开了长公主的院子。
今日心情其实很好,因为最初想着搬来这边她是紧张的,要去见公主就更紧张了,但每一次和公主见面,都觉得又轻松了点,公主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她之前生病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现在身体好了,便想转一转,特别是公主府,她没来过。
等转了一圈才发现这后院还一片荒凉,什么都没种,甚至有片墙角,还长着一堆杂草,杂草后面是一片鲜亮的黄色野菊花。
她一时兴起,想搞一把花回去插在瓶里,自己住的房里有两只很好看的花瓶,却是空的。
蹲到野菊花丛中正摘着,便听见了昌乐公主的声音。
“这儿还真荒凉,竟什么也没有。”
长公主道:“搬得仓促,连房子都是赶做好的,园子就没顾得上了。”
“那等开春了好好修一修。”
“随便修一修吧,都是钱。”
这是人家姐妹在院子里说些家常话,王小桃本以为两人很快会走过去,结果她们却坐在了附近的石桌旁,王小桃有些犹豫要不要这个时候出来,但之前躲着没出来,这个时候再突然蹿出来,实在很失礼,她犹豫半天,还是没动。
“今日叫你过来,是想问问你,可有看中的人?皇上上半年会大婚,若是顺利,你也在今年完婚吧。”司妤说。
司妤突然想起昌乐的婚事,是因为高盛和她提起王小桃。
她不免想起,昌乐终究是她的妹妹,之前因屈继先之事郁结在怀,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果然,提起婚事,昌乐就闷闷的,半晌问:“哪里都没有宋之间的消息吗?”
“没有,就算有,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司妤语气微严厉道:“长庆县君是和他拜过堂的妻子,如今高盛也要替她另择佳婿,你就更不必想了。”
“她活该。”
司妤问:“你说什么?”
“没说什么。”昌乐知道自己要被责备,否认下来,随后道:“姐姐为什么要将她接来你府上,你是长公主,却和她一个乡野村姑住一起,不是污贱了身份吗?”
司妤的目光已然变了,变得审视而又严厉,昌乐不由就低下头去:“我只是说说,这是姐姐的事,我也管不了。”
“你自然管不了,你只能管好你自己,她是朝廷亲封的县君,你不要再轻视,更不要再有什么意图伤害她的行为。”
“我知道,我又没做什么,也就之前为咸菜发了几句脾气.......”说了一半,昌乐才想起还有荷花池那一次,因为后面没事,所以她一时忘记了。
她解释:“荷花池那次也就是一时冲动,我现在不会了。”
司妤看她许久,最后叹一口气:“算了,就当我今日闲着无事做,多此一举吧。你若有看中的人,可以来告诉我;你若没有,那就由我指婚,到时候便由不得你了。至于什么宋之间,不要再提起,更不要去找人打听他,这是为你好。”
昌乐乖乖点头。
两人明显话不投机,没一会儿昌乐公主就退下了,长公主也从石桌旁离开。
王小桃脚都要蹲麻了,确认四下无人,才扶着墙站起来。
原来如此。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那时候推她的是昌乐公主。
其实时间过去这么久,她当时也没什么事,这事在她心里早就过去了,只是现在明确知道真相,不免觉得对不起长公主。
她竟然在心里冤枉公主这么久。
还和表叔说了呢,搞了半天就是自己瞎猜。
只是这么说的话,宋之间先和长公主有婚约,又和昌乐公主有什么关系吗?然后又答应了和自己的婚事?
一时间,她觉得那个翩翩如玉的公子可能......也许不如她想象得那么伟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