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门背后,却又停了下来。
不管怎么样,他们今日成婚了,她就是他妻子,他扔下她出去,非常过分。
而且他也后悔刚才那句话,那更多是一时冲动的气话。
停了片刻,他又回来了,看向她:“不对,今晚是我洞房花烛,我为什么要出去?”
说完就开始解腰带脱衣服。
吓得司妤后退一步,又怒又带着紧张道:“你疯了?你......别乱来!”
高盛睨她一眼, 不作声,继续脱衣服下衣服,脱完了厚重的新郎喜服,甩在一旁,然后扔下靴子躺到了床上。
司妤站在床边待了一会儿,见他只是睡下,并没有别的动作,才知道他只是待在房里不走了,倒还没那么昏头,真来对她怎么样。
但心里还是很气,她万万没想到,有一日自己成婚,会在洞房里听见那种话。
要不是今晚是新婚夜,京中许多眼光看着,连她自己都想一走了之,不想和他同处一室。
高盛躺在床上,几乎要响起鼾声,司妤站了一会儿,才在床边坐下,最后她也摘了头上金色的花树冠,脱下喜服,在床沿上背朝他躺了下来,尽管他就睡在床中间,所留的位置并不多,但两人之间还好像隔了一条河。
高盛扭头看她一眼,过了片刻,没话找话地开口道:“之前听说会害喜,现在好些了吗?”
司妤不想说话,没理他。
高盛原本想的是,她要是回他了,他就去抱住她,向她道歉,自己之前是胡说八道,但她不理,他就没办法,再想到那梅棠的嘴脸,想到她今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偏袒梅棠,他的气又来了。
说实话,他还真不知道他们干没干过什么呢,那时候梅棠天天往她跟前凑,她也好似很喜欢,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也不是一两次。现在那姓梅的猖狂到公然在婚礼上挑衅,她竟然还袒护,这不就是给他戴绿子吗?
越想越气,他又觉得自己没错到哪儿去,于是往里侧去了一点,也没再说话了。
这一夜两人就这么过去,隔日一早,高盛先起床,司妤还在梳洗,他便离开公主府,去了隔壁太尉府。
卢慈早在太尉府门前候着,见到他,立刻问:“大哥,那梅叔容怎么处置?”
高盛看他一眼,有些头疼,一边往前走着,一边说道:“就这样吧,放过他这一次。”
“那怎么行!”卢慈一惊,急道:“他敢这样下大哥的面子,大哥还不追究,那叫别人怎么看我们?还真以为大哥做了长公主的上门女婿呢!”
上门女婿,其地位等同于商人、罪犯,比如某些州县拉壮丁,会规定赘婿必须去,赘婿是实实在在的低人一等,太尉做驸马只是娶了公主,怎么能算是上门女婿,矮公主一截呢?
昨日宴会上,很明显梅棠是公主的人,卢慈是太尉的人,如果让人看到公主的人那样大逆不道太尉都没反应,这无异于告诉众人,太尉什么也不是。
到时候,会有更多的朝臣与将领倒向公主一边。
高盛也知道,但他很清楚司妤会维护梅棠到底,而他又不想在这时候和她争。
高盛不出声,卢慈越发着急:“大哥,不能这样,好歹要将他押进大牢关几天!”
高盛回头看他:“听说是你逼他上场弹琴的?”
卢慈不说话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道:“我是看不惯他那副样子,也没想到他还能要那种花招…………….”
“你也不该摔他的琴,摔了琴,就是有理变无理了。”高盛说。
卢慈低声道:“我不服气,大不了我赔钱他,他乖乖去蹲大狱,受它几板子再出来!”
高盛叹息一声:“你没事也多读点书吧,何谓名琴,名琴就是独一无二,世上再找不到第二把,也造不出第二把。那些读书人见梅叔容琴被摔,感同身受,又觉得咱们全是粗人,对咱们不屑。”
卢慈低头不语,半天道:“怪我,搅了大哥的婚宴。”
“行了,以后做事别太冲动,我们能上战场,但不可否认,论治国,那些税收、刑律、礼法祭祀之类的,还得靠他们。四海未定,要多让人投靠你,而不是转而投靠你的敌人。”高盛说。
卢慈仍是不服气,总觉得这一着是白白放过了梅棠,但大哥明显是要不追究,他只好作罢。
新年伊始,要到正月十五之后才开始办公,今日才正月初六,算得上清闲。
最后高盛与卢慈陈滔几人先去校场骑马,随后去寻了个酒馆喝了一顿酒,最后天见黑才回公主府。
公主府护卫将他拦在了院外,告诉他公主已歇息,下令任何人不许打扰。
高盛都惊了,疑心这护卫太傻,没弄清情况,再一想,护卫怎么会不知道他是驸马呢,这分明是司妤特地下令,不许他进房的。
真好,真行,他也生来一股怒气,冷笑道:“好啊,告诉长公主,公主好好歇息吧,臣不打扰了??”
后面两句他是大声喊的,此时周围安静得很,里面一定能听见。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径直出了公主府,并让人去邀卢慈几人再去万春楼喝酒。
下午几人就有点想去万春楼,那儿酒好菜好又热闹,但因为他才成婚,去那边不太好,所以就随便找了个小酒馆凑合了一下,现在高盛带着气,觉得自己就不该迁就。
卢慈几人一叫就到,奔向了万春楼。
喝到半夜,陈滔回自家去了,卢慈与柴进绪都喝得多,高盛也喝得不少,就一齐到了太尉府。
王小桃在后院听见响动,闹哄哄的,忙问身边人怎么回事,没一会儿丫鬟来报,太尉回来了。
王小桃商咕一声:“做什么去了,怎么这样晚!”
说完又一想,不对呀,表叔不是搬去公主府了吗?
于是她披了衣服起来,到外面去看,夜色中正好见到三人歪着身子迈着虚步进后院来,不是表叔卢叔几人是谁呢?
王小桃问高盛:“表叔,你怎么回来了?”
高盛虽然喝得不少,但深知醉酒误事,不会喝醉,头脑还是清醒的,见她出来,回她:“没你的事,你快进屋去吧,外面冷。你卢叔他们喝多了,我让他们就在这儿住一宿。”
“哦......那表叔你是等下再过去?这么晚?”
“不过去,我也在这儿,行了,你快回去吧。”高盛急着扶卢慈两人进去,加上外面冷,王小桃也是从被窝里出来,不耐烦多说。
王小桃却不想回房,还想说什么,高盛已朝她挥了挥手,与卢慈两人一起进屋去了。
王小桃看着几人背影,不由瞪眼,恼怒地一跺脚,忍下腹中的话,先回了自己房中。
等到第二天早上,高盛卢慈柴进绪三人刚起床不久,王小桃就过来了,满面不悦看着几人。
卢慈笑问:“小桃,你干嘛呢,谁得罪你了?”
王小桃鼓起嘴道:“你们昨天去哪里喝酒了?"
卢慈道:“姑娘家,问这些做什么。”
“你不说我也知道,定是那不正经的地方!”
卢慈见她还管起长辈来了,一边笑着一边回:“怎么,你要管你表叔啊?”
王小桃看一眼高盛,憋着气不说话。
柴进绪便安慰道:“就是喝喝酒,一年上头,好不容易清闲一回,喝点酒也没事吧。”
王小桃道:“你们是没事,可表叔成亲了,怎么没事?”
柴进绪和卢慈都笑,高盛见王小桃是真气,便朝二人道:“行了,酒也醒了,你们回去吧,你老在我这儿待着,影响小桃名声。”
确实,照京城那些大户人家的规矩,他们这些外男就不该进太尉府的后院,只是他们无所谓,反正他们也不是读书人,不计较那些,但小桃在里面,怕人家议论小桃,所以两人乖乖就走了。
他们一走,高盛问小桃:“怎么了,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我也没喝多,心里有数。”
“可你前天才成婚啊!”王小桃着急道,“人家长公主还怀着孕,你就跟些狐朋狗友出去那种地方喝酒,还喝得整夜都不回去,这和那些臭酒鬼有什么区别?”
高盛不愿意说前晚挨了一耳光,昨夜又被拦在院外,便只避重就轻道:“什么狐朋狗友,你卢叔他们是狐朋狗友吗?”
“不带人学好,那就是狐朋狗友!”
高盛不出声,和侄女争执,那算怎么回事?
王小桃看出他不想多说,自己也确实是晚辈,多说不敬,便沉默一会儿,软下语气道:“表叔,我知道你和长公主成亲有很多其他的原因,也知道那天那梅先生的曲子不好,但那不关公主的事啊,再怎么说,她也怀着孩子,表叔就不能先试试
看,能不能好好过日子么?”
见高盛仍然不说话,她问:“那表叔在意这孩子么?”
高盛抬起头来,“问这个做什么?”
“就是,如果表叔还有点在意,那总得像个样吧,新婚就去那种地方喝酒,还夜不归宿,做妻子的该有多伤心?”
王小桃一直是愿意站在表叔这一边的,但这一次她想也没想就站在了女人这一边,简直感同身受,觉得表叔怎么能这样。
高盛又是沉默。
他不知道司妤会不会伤心,但他肯定是在意这孩子的。
最后他解释:“我只是去喝了酒,也没干什么,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不知道。”王小桃没给他面子,“我看你们昨天的样子都不像什么好人,公主就更不用说了,不知道怎么看你呢,孕妇又不好生气,会影响胎儿,我昨天都气得半夜没睡。”
高盛哑口无言。最后长吸一口气道:“行了,我知道了,待会儿就过去那边行了吧。”
王小桃点点头,再劝:“不管怎么样,表叔就当看在孩子的份上让着点公主,怀孕又辛苦。”
好不容易,高盛才让王小桃离开。
他不愿在侄女面前表现得太儿女情长,以致让王小桃觉得他毫不在意,但他当然是有听进去的,稍作反省,也知道自己昨夜的行为确实过分了,他气的便是司妤对那梅棠太好,现在自己却做了更恶劣的事。
有心现在回去,又怕再次被拒之门外。
能怎么办呢?
他想了想,决定找件公事去见她,还得是件重要的事。
他其实有心新年之后去攻屈继先,此人三番四次从朝廷手下逃脱,又随时可能出兵作乱,须早日铲除。
之前就派人去勘测过地形,此时应已画出舆图,他不如去拿了这舆图,找公主说攻打屈继先的事,以及何时出兵,是否等到她临盆之后再出兵。
这样想着,他就策马出去,绕过两条街道,却远远看见热闹的街上行过一群可疑的队伍,这队伍大约一二十人,抬着口棺材匆匆向前,十分沉默,他于是停下马在街边看着,待那队伍近了,才发现这一行人抬着棺材,但既未服丧,又无吹打奏
乐,竟不像是平常所见的丧礼,待那棺材过去,他又见地上竟有一路血迹,正是从棺材中滴落出来的。
他立刻打马上前,挡住那一行人去路,下令道:“停下!”
民间有风俗,万事丧礼最大,任何队伍遇见棺材都要让路,红白喜事,喜事让白事;官员出行见到抬棺,也大多不会与之抢道,算是对死者的敬畏;普通人更是不敢站在棺材前挡住棺材去路,而像眼前这种当街拦棺的,还是头一个。
所有人都看向这边,连抬棺的八仙都愣了,他们本是逢山过山,逢水过水,棺材不能落地,此时突然被拦,又见来人竞骑着匹黑亮的高头骏马,衣着精良,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当官的,便不敢再前行。
高盛问:“棺中所抬何人,因何而死?你们又是什么人?”
他疑心这是什么不寻常的谋杀案。
为首那扶棺之人是个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此时神情木讷,目光呆滞,似是有些不正常,听他问话竟毫无反应,他身旁人扯了他几下,见他没动静才自己出来道:“贵人,这,这扶棺人是草民堂兄,那棺中人是我堂嫂......上午因难产而死,这会
儿送去坟山下葬。”
“难产?”高盛看看棺材,又看看那扶棺人,直到此时,那扶棺人才缓缓抬眼看向这边,似乎才反应过来,但眼中仍然没什么神采。
高盛问:“棺中还在滴血,可见死者断气不久,为何这么快就下葬?”
之前回话的人去看扶棺人,扶棺人如梦初醒,这时才开口道:“他们说......难产死的,不能在家中停放,要早些下葬......早些下葬......”
说完,他回头看了那棺材一眼,突然就泪流满面,随后毫无预兆倒在了地上。
后边人都惊了,连忙过来看他,又是七嘴八舌向高盛禀明原由,又是安排队伍中人快些去叫家里人之类的,高盛也算知道了详情:棺中躺的是位难产而死的产妇,胎死腹中,一尸两命,扶棺人是产妇的丈夫,二人去年的今日才成婚,今日却是
送葬。
自妻子难产而死,丈夫就失了神智,一直到现在,竟晕倒了。
而难产而死的人,在西昌的规矩便是不可停尸屋中,要尽快下葬,所以才有今日这出。
这都是一群地道的普通人,神色没有作假,高盛将路让开了,让棺材前行。
看着那快速远去的棺材,那还在滴落的血,他突然就慌起来。
怎么就会难产呢?为什么会有难产呢?同样的人,有人能生十个八个,有人却在新婚后就难产,怀孕之初,谁能分辨那是喜事还是丧事?
而那临盆的女子,又怎知自己这一遭是产下孩子,还是丢掉性命?
生孩子,竟比战场还难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