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高盛盛怒之下离去,这次再见,他却又神采奕奕起来,似乎胜券在握。
司妤问:“太尉求见,有何事?”
高盛将她上下打量一眼,正让她微恼,他回道:“我愿意做驸马,但不是做昌乐公主的驸马,而是做长公主的驸马。”
司妤立刻道:“那不可能!”
“如若不可能,那就没什么好说的,我之前在战场上摔下了马,当时觉得没事,现在偶尔觉得头疼,恐怕是伤到了脑子,想告假休养几个月。”高盛慢悠悠道。
司好慌了,他是要称病?
如果他称病,突厥会怎么做?外面那些佞臣又会不会趁机来攻京城?
她厉声道:“高盛,你这是用大兴之安危威胁我?”
“是啊,我就是威胁公主,反正天下是家的,与我何干?公主不愿嫁给我,那就去嫁给那阿蓝吉吧,听闻他已有十五个妻子,这公主一下子又多了好多姐妹呢,不怕寂寞了。”
“你………………你……………”司妤气得口齿都有些不清,而隐隐又升出几分委屈来,愤怒地看着他。
最后她道:“突厥若攻来京城,也不会放过你,更不会放过长庆县君!”
“是啊,所以我也不想用突厥大军来威胁公主,公主嫁给我对我们双方都是最好的局面。我做了驸马,成了司家的女婿,与公主成了一家人,公主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这不都是公主想要的吗?
“更何况,公主也不用担心打胎出问题了,万一落个终身不孕,或是一尸两命多不好?”
司妤瞳孔一缩,惊愕地看向他。
此事十分隐秘,连她自己都是前天发现,他怎么会知道?
很快她就意识到问题,立刻问:“你在我宫中安插了奸细!”
高盛此时正色道:“我知道阿蓝吉挑衅,说要公主亲自去与他谈,若公主同意,我与公主一起去,阿蓝吉必退兵。”
司妤沉默了,她无法立刻拒绝,也无法同意。
半晌她平静回道:“是,我是有孕,但你又怎么知道这是你的孩子呢?"
高盛一下子被问住了,气了半天,最后咬牙道:“因为公主一知道怀孕就在找人打胎,如果是别人的,公主绝不会这么干脆果断。”
司妤无言以对。
她确实始料未及。那日从松月楼下来,大军就出征,随后她又去太后寝宫,再之后又有宁州战报,当天忙得水都喝不上一口,她早已将喝避孕汤药的事忘得九霄云外。
而且高盛也离了京,她见不着人,只能见着军情奏报,见着军情奏报就想的是战事,哪里能记起这些!
自从战事起,她心力交瘁,月事早已不准,所以这几个月也没往这方面想,直到她开始反酸,想吐,连身边人也疑心,才在慌乱之下找人来诊脉,没想到竟真是。
这件事让她措手不及,唯一能想到的就是瞒下此事,不声不响打掉胎儿,当作没有过这事。
谁知他却不知什么时候在她身边安插了奸细。
这足以说明他的可怕,他的居心不良,这样的情况下若嫁给他,生下两人的孩子,那将会引起多么难以预测的局面,导致多大的麻烦?
怪只怪自己那天太冲动。
“太尉先退下吧,此事我想想。”最后她说。这一招他打得她毫无防备,能只暂且搁置,得片刻喘息。
高盛二话没说,朝她行礼,干脆地退下了。
司妤自己在屋中坐了许久,随后将如缨叫上前来,吩咐道:“核查一下我身边的人,有嫌疑的逐出宫中。”
“是。
话才说完,宫人来报,昌乐公主来了。
司妤一边按了按额头,一边召见昌乐,昌乐进来,小心道:“姐姐,让我嫁高盛之事,高盛是拒绝了吧,既然他拒绝,这事就不能再商量商量么?我......”
她说着就哭起来,“我知道姐姐也是无奈,可是......我真的好怕他,这两天我都会梦到屈继先,然后从梦里被吓醒,我要是嫁了高盛,一定活不了几天。”
司妤诧异地看向她:“高盛和屈继先.....还是不一样吧?”
昌乐伤心道:“怎么不一样,又差多少?”
司妤想说,至少高盛没有很多女人啊,他比屈继先忠心,比屈继先仁义,比屈继先能征善战,相貌也比屈继先好,而且………………
后来她意识到,其实对她自己来说,并没有那么排斥高盛,她自己只是害怕,害怕她会因为夫妻关系,因为孩子而越来越像个女人,最后心软、志气消亡,对高盛抱有幻想,然后沦为俎上鱼肉,葬送司家的江山和自己的性命,。
但对昌乐来说,嫁给高盛就是完全的牺牲品,与嫁给屈继先没有任何差别。
她深吸一口气,“你不必太担心,这事多半是不成了。”
昌乐一惊:“真的?”
司妤点头:“他刚刚又来,仍是一样的选择,哪怕抗旨。”
昌乐松了一口气,欢喜道:“那就好。”
意识到国难当前,自己竟只关心自己的婚事,昌乐有些歉疚,又露出忧心来,问:“那怎么办呢?放任他权力越来越大,最后他谋反怎么办?”
高盛当初可是实实在在把控过朝廷,软禁过皇上和太后,甚至很可能杀了平州王,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忠臣良将。
能怎么办,自然是按他说的,自己嫁给他。司妤想。
其实他也是有退让的,这样他的确成了司家的驸马,这便是她最初的目的。
只是,他听说是做昌乐的驸马,竟当众发怒,转身就走,得知她怀孕,又主动来同意做驸马......仅仅是因为,这个人是她吗?还是因为他想要一个皇室的孩子?
再或者,这是李风华与他谋划的折中之策?他们都不想僵持之后两败俱伤,如此一来,他能以夫权慢慢蚕食她的权力,而她为了让他做驸马,让他继续替朝廷平乱,也不得不如此选择。
“我嫁给他。”司妤说道。
她认了,只能这样。
昌乐有些吃惊,随即又觉得这样似乎不差,种种情绪,让她不知露出怎样的神情。
她并不知道姐姐和高盛之前是怎么回事,好似他们可以是一对,但又怕姐姐是替自己牺牲。最后她选择闭嘴,什么也没说。
司妤当晚就让人去回了高盛,同意他的提议,然后隔一日,两人同往宁州去与阿蓝吉当面和谈。
宁州与京城相隔不远,轻车快行,两日就到,两边人马隔水对峙,
司妤坐在凤驾上,从队伍中间缓缓驶上前,停在了队首。
河宽不过百步,若有箭法精妙的,举箭便能射过来,而突厥可汗阿蓝吉就无比嚣张骑马立在对岸,饶有兴致看着这边。
司妤如今是大兴的当政者,但在这阿蓝吉眼里,她只是个美貌公主,所以眼里心里都是不屑与挑衅。
她知道如此,便刻意朝身前护卫的兵卒下令道:“你们让开,车再往前靠向岸边。”
下面听令,移去了两侧,车驾又继续往前,与阿蓝吉一样靠近河岸,互相对峙,彼此几乎能清晰看到对方脸上的神情。
高盛就骑马坐在她车驾身旁,朝身旁人道:“取我弓来。”
兵卒便将弓箭呈上,高盛接过,朝司妤道:“他若敢动,我一箭可中他喉颈。”
这意思是让她不必惧怕。
司妤自然知道他的箭术,微弯了唇角,而后微抬下巴,目光威严且锐利,看向对面的阿蓝吉。
她想,待天下平定,今日突厥入侵之仇一定会报!
她朝对岸道:“阿蓝吉,我大兴国土一寸也不会让,要么你带着钱与丝帛回去,要么我们便继续战下去,不死不休!”
高盛执弓坐在马背上什么也没说,却是如猛虎般静静看着对岸,似乎已在想着如何将阿蓝吉一箭射下来。
阿蓝吉原以为永宁公主只是个被权臣推上去的美貌傀儡,也以为高盛虽强悍,但他要保存实力内斗,所以大兴已是强弩之末,再熬一熬、搏一把,就能取胜,可这时才发现这永宁公主美貌确实美貌,但比美貌更突出的,是她神情中的坚韧。
不是杀气,不是威势,而是坚韧,就好像哪怕她手无寸铁,哪怕她气息奄奄,她也会狠狠盯着你,然后用最后的力气咬你一口。
这样的敌人太可怕,更何况她身边还有一个高盛。
高盛战场上的威名他听说过,他手下将领他也领教过,并不可小觑,而他这人看上去器宇轩昂,威风凛凛,目射寒光,见之令人生畏。
那一瞬间,他自己心中的气势便弱了下来,却还是笑了笑,朝对岸喊道:“那可不行,我这劳师远征,至少要割二州之一才划算,如若不割地,休想退兵!”
司妤突然下令:“放箭??”
说完,高盛竟已张弓,一箭射向阿蓝吉,阿蓝吉连忙偏身,那箭支堪堪从他颈边划过。
一瞬间,两边人马隔水放起箭来,司妤则由侍卫护着后退,竟直接离开了河岸,再不欲和谈的样子。
不是每个弓箭手都有高盛的臂力和箭术,隔这么远,箭只能射半程,就算射了过来,也再没有余力穿透人骨肉。
所以两岸虽然对射了一通,但都没有大的伤亡,只有高盛那一箭让突厥军吓了一跳,阿蓝吉连续后退好几步,颇露狼狈之相。
最后两边人马撤退,这场议和就这么毫不愉快地结束。
高盛策马追上司妤的车驾,到她身旁,笑了起来:“看不出来,公主行事还有这么莽撞的时候。”
司妤回道:“我们不想战,他也不想,这种时候便看谁更不怕战。”
高盛觉得有道理,这便是以进为退,两边都在犹疑,己方气势起来,对方也就弱下去了。
这场议和虽然无疾而终,但因为她这样一言不合就放箭,对方也知道了她的底线,便是绝不割地。
他朝她道:“放下帷幕吧,天冷,不要着了凉。”
司妤有些错愕,过一会儿回过神,自己怀了孕,他怕自己受冻......竟然有一种,他是她丈夫的感觉。
她有些惶恐,什么也没说,让人放下了车上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