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不管什么程序,能解决问题就是好程序
“神使。”
有人带着尊敬与恐惧地站在距离她大约两米远的位置, 低着头轻声对她说话。
“请您指引我们。”
幻胧打了个哈欠,有一说一,让她感觉到无聊的不仅仅在于她需要“站在原地”等待着这个世界的毁灭, 而在这过程中既无法再去践行她的毁灭美学, 也无法为自己寻找一具足够强大的肉身, 更是因为还有这些人不间断的“骚扰”。
指引他们,给他们讲述神明的国度是个什么样子, 白骨教堂是如何的恢宏, 凡人无法窥探的神明全貌应当如何形容, 怎样才能更好的献祭……
这才是最让她感觉到厌烦和无聊的。
一开始她还会胡诌点东西出来让他们惊讶、欢呼雀跃甚至顶礼膜拜, 到了后面,她逐渐开始敷衍, 将自己关于纳努克的了解拎出来做为原材料, 加工之后讲给这些家伙听, 每天都要想新东西出来应付这些家伙可是很累的好吗?就算是毁灭令使, 就算是岁阳也不应该被这样消耗!
但是就算这样, 以纳努克为原型的“故事”也差不多说完了,她现在已经开始每天抓一个狂信徒, 美其名曰教他们应当如何制造痛苦,更为精准地献祭, 把那家伙杀了当“教材”。
只要撑的时间足够久, 她就可以扔下相关用具扬长而去, 只留下一室浓郁的血腥味弥漫,以及一群并不觉得这一血刺啦呼的情形恐怖, 反而还在认真记着笔记的狂信徒。
但是……啊, 希望结束的那一天早点到来,幻胧觉得自己撑也估计撑不了多久, 甚至她可能会为了让自己不要再被这群傻瓜烦,而表演一处神使已经回到了至高存在身边的戏剧。
不过,至少到现在为止——
神使幻胧留在了这座城中,从“神使降临在我们身边,教导我们应该如何顺应至高那伟大存在的意愿,如何尽快将一切献祭,并且早早地通过白骨教堂的裁断,成为死后无忧世界中享乐的存在”之后的第二个轮回开始,她便不再寄用旁人的身形,而是自行拟态出人类的模样。
这群“至高存在”的狂信徒也一样将她捧上了天。
她那双黄绿色的、在黑暗中亦能够荧光闪闪的双眼看着很相似一条盘踞在猎物身上的毒蛇,普通人倘若与她对视的时间一长,甚至会从心底萌生出冰冷的恐惧,而这些狂信徒却认为,这就是至高存在的分化出的灵性的象征,甚至其中的一些富人还从自己的宝石收藏中找出了颜色相近的宝石,做为配饰佩戴。
他们坚定地相信着,当死亡到来的次数足够多,当被献祭的薪柴达到了足够的数量,那么神使幻胧便会带着他们去往白骨教堂,届时,他们就能够匍匐在至高存在之前,他们这些最虔诚的苦修者,献祭者,便能够在神的恩赐之下得沐永恒的荣光。
而此时,他们正在歌颂着至高存在的无上伟大,以及幻胧神使的慈悲慷慨,并且祈祷着这个世界尽快步入毁灭,彻底成为祭品,被熔焚殆尽。
幻胧听着祈祷的后半句,心情稍微好了一点。
是的,她非常期待着看到这个世界毁灭的样子——因为,它代表的并不仅仅是这一座城市的消失,更是整个皮耶格尔的覆灭。
知道多米诺骨牌吗?只要不是还在襁褓里的婴儿应该都知道这种小东西吧?而现在,这座情绪之城就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只要推到了它,后续所有的骨牌都会倒下,噼里啪啦,发出非常好听的声音——当然,这些东西倒下的动作也是一场非常美妙的表演。
皮耶格尔……可以说,这是除了仙舟之外,她所面对过的最为强大的一个文明了,并且这个世界特殊的构成也确实对她造成了很多负面的影响。
但是她很快就要攻克它了,很快很快。
她确实对付不了水晶骑士,哪怕如今《流光忆庭的骑士》已经不再是一款流行游戏,但是皮耶格尔的世界线仍然在拓展着,几乎可以和这个世界划等号的水晶骑士自然也正在变得越来越强大。
但是,幻胧志得意满:她很快就会将这个世界的强大转化为她自己的强大,而到那个时候,仙舟也会成为她唾手可得的战利品。
建木……或者别的丰饶神迹,她并不是只挑剔的岁阳,随便什么丰饶神迹就可以了,但是建木是最好的,因为建木也是所有丰饶神迹当中最强的,用来构建的肉身应当也能够延续上最久的时间。
不过,不是丰饶神迹其实也没问题——如果她拥有倏忽的躯体,她也会非常满足的,毕竟那种几乎完全无法被杀死的东西,哪怕是巡猎的令使也斩杀了他好几次却始终都未能将之摧毁,反而被倏忽一次又一次地複活给弄得精疲力尽……想来应该是和丰饶神迹同一水平,甚至可能更胜一筹的好东西。
星啸还是谁就曾经登上仙舟过,还要求仙舟和自己一起剿灭造翼者,她和倏忽的同盟其实也可以随时破灭的来着,倘若仙舟和她合作,帮她获得倏忽的肉身。
不过仙舟应该不会答应,谁让她是绝灭大君,并且还是个狡诈的绝灭大君呢?
和她合作就是在与虎谋皮……是的,她也确实不会对任何帮助过自己的存在手下留情。
更何况,她在先前已经将仙舟得罪得死死的了,燎原就是她的造物,而持明族里那群又老又蠢的龙师之所以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同样与她脱离不了干系。
兴许哪天巡猎的将军,又或者是哪位元帅会很乐意让巡猎的光矢也对准她来上一发……哦,不用兴许,他们现在一定就很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
巡猎、巡猎……巡猎真是个讨厌的星神,永远站在仙舟的背后,就像是祂欠了仙舟什么一样,而纳努克就那么讨厌地恪守着他的命途,毁灭一切看到的、不会加入反物质军团的东西,并且会在其他都毁灭得差不多了之后毁灭反物质军团本身。
……真是的,要是早知道纳努克是这么个疯子,她怎么会走上毁灭的命途呢,她高低也要去当个求药使,先把药师的赐福弄到手,再去谈毁灭其他的问题啊。
啧。
整个世界都够讨厌的。
其中以仙舟和巡猎为最——他们真是一群讨厌的麻烦,让她那么多的筹谋落了空,但也因为如斯的麻烦……反而引起了她更大的兴趣。
幻胧结束了今天的“讲课”。
鲜血沿着刀身上的血槽,再沿着刀柄,流到她的皮肤上来。
这具用模因虚构的身体,也能清晰地感知到用模因构成的鲜血所具备的全部质感、温度……幻胧觉得模因真的是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她会慢慢研究的,但那也是在她拥有了一个强大的实体之后。
那些邪神的狂信徒们开始沿着地下室的梯子往上一层的空间走去,他们每天都会在这个时间来到这处地下室唯一的那一间位于地表的房子。
这件房子有很多的单向窗户,在大多数时候,外头路过的人们都会倾向于认为这间屋子是一间被废弃的屋子,或者干脆就是有人把这里当成了自己永恒的棺材。
毕竟,在这个轮回不止、死亡不已的时代里,很多人把自己的房子做为棺材——要是一个个的都想要一台货真价实的棺材,那棺材铺就该忙疯了,又或者,他们得找到好几个吸血鬼家族墓地,把吸血鬼从棺材里面请出来——或则干脆打开盖子把这些二手的棺材好好晒一晒去除一下霉味。
太阳已经西沉,夕阳厚重且不均匀地涂抹在西边的天空,已经到时间了——献祭的时刻,死亡的时刻,升华的时刻,一切都将要来到那个激动人心的、最为铿锵的高潮——在先前的经验中,每一次的献祭都集中在这三十分钟的时间里。
他们开始了激动的等待。
……已经……二十五分钟了。
还有五分钟,今天的献祭时间就要过去了,一般来说应该都不会那么慢的……这些狂热的邪教徒们皱起了眉头。
此时,若是用一句话来形容他们当前的感受,那就只能是:
死亡何时而至,我等待得有些心焦了。
然而那场应该导致整个城市轰然崩塌的死亡却仍然不紧不慢地后台加载着,完全看不到任何昭示着它即将到来的迹象。
逐渐的,迷惑的神情出现在了这些狂信徒们的脸上,他们在钟表指针转动的倒计时中等待着,耐心也随着那滴滴答答的倒计时而彻底漏光。
——现在,预期中应该到来的献祭时刻已经超过了有十分钟了。
难道今天的至高神明遇到了什么事情,被绊住了脚,以至于不能尽快地收取、享用这些祭品吗?还是说……
在这些狂信徒们最狂野的想象之中,毫无疑问有一条是名为“神明受创”的。
毕竟幻胧在随口编造的时候借用了很多纳努克的形象,而纳努克最大的特点不仅仅是他的断臂,更是他胸口那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永远都在流淌着金色血液的、贯穿了整个胸口的伤。
神明也会受伤吗?
神明当然会受伤了。
所以他们産生了一些恐慌的情绪,这种情绪逐渐在人群中变得稠密起来——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献祭却没能如以往那样出现,这种惯常情况的打破对他们来说实在是……
街道上已经响起了欢呼的声音。
哪怕在重複轮回了那么多次之后,在这种城市之中也还是会有一些天性乐观、性格的底色便是彻头彻尾的相信明天回更好的人的。
而这些人最早跳了出来,开始欢呼至少在这一天轮回没有出现,他们可以活到第二天了。
治愈说第二天的黄昏时分会不会又开啓一次轮回……谁知道呢,但是至少此时此刻,他们不想在乎这些事情,他们只想要跳起来,然后满大街地撒欢跳舞尖叫。
这种热情的气氛很快感染了很多人,他们都冲到了街道上来,载歌载舞的样子就仿佛每个人都中了一张一千万的彩票。
室内的这些狂信徒们面面相觑,最后,他们之中胆子比较大的一些选择走到街上去查看情况。
长久以来,他们依赖于神明的索取,也就是说,这位邪神夺走所有人生命的瞬间,也可以从某种意义上被认为并不是他们这些人干的,至少不是他们直接做的。
所以,对于外界来说,他们并不需要太多的接触,多接触就意味着更大的暴露的可能,而这个地下的隐蔽场所最好谁都不要知道,除了他们这些在过往就已经被验证了足够“可靠”的兄弟姐妹。
不过现在,他们确实需要走到屋子外面去,看看外头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事,看看是否那个逐渐给自己换血的政府真的做成了点什么……
于是,他们走出了屋子。
因为献祭没能如愿发生,这也就意味着他们先前的那么多次忍受、那么多对自己的洗脑说只要进入了至高神明的白骨教堂,通过了裁断就可以被送进永恒的享乐之地的行为……或许会白费。
这谁受得了啊。
如何他们忍受的那么多的痛苦,自愿地给予出的那么多的献祭都失去了意义,那他们……
所以,这群人的脸上实在很难出现兴奋的笑容。
这也就导致了他们在人群之中显得相当格格不入——为了保证别人不会问起他们为什么笑不出来,一些人甚至还将自己的下半张脸用尽量合理的理由遮了起来,就比如说用口罩,或者是围巾——到了黄昏傍晚时分了嘛,温度开始慢慢降低下去了,而且道路上的风还是很大的,稍微受到一点影响也是很正常的。
他们开始向身边的人询问是否发生了什么自己错过的事情,在他们感冒发烧躺在床上的时候,是不是政府做了点什么……
身边那些载歌载舞的人高兴地告诉他们说,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们知道这会儿发生的绝对是好事。
他们实在是太兴奋了,以至于并不会很认真地观察身边每一个人的眼睛,无法准确地分辨出一些人眼底藏着的失望,以及想要将身边衆人刀了、杀掉,用他们自己的双手完成献祭的想法。
但是,人眼和人心所没能观察到的,自然会有别的东西代他们观察到——
街角的摄像头默默地转向了人群。
在很少有人会抬头看向、注视甚至是注意到的角落,摄像头正在小幅度地扫过这里出现的每一张脸孔,判断着他们的情绪,检索着,此时出现的人群中是否有值得怀疑的。
很显然,答案是肯定的。
摄像头捕捉到了几张面孔。
就像是枪支的准星那样,这些面孔被十字的图案锚定了,而此时耐心的猎人尚且还在等待——等待着这些人能够带来更大的一条鱼。
对轮回有所猜测的人、和幻胧有所接触的人……总之,是这一次进入这座情绪之城所一定要面对的,不管是关底的大轴boss,还是排名倒数第二的压轴boss。
这个世界的机械科技发展得还不错。
至少在经历过哪里都是白骨,什么东西都要靠着自己慢慢锉、或者用不同的配比调和药水来把不同的零部件组合在一起的世界之后,应星觉得但凡自己不是进入了个连铁矿在哪里都需要自己探的地方,他都会觉得“哦,还行,还没有到最差的情况”。
所以,他甚至有点老怀欣慰地看着那些对于他来说显得十分过时的零件以及相应系统,只摇头说了句难不住他之后,便快速地开始了他的改造工程。
整座城市其实是实现了在户外监控全覆盖的,而且,因为在设计的时候,它的功能就包含了记录人脸用以识别犯罪等等的功能,于是现在需要加载上去的,就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插件而已。
这个插件的功能,是用来识别那些走在街上的人的面部表情,并且在回传的信息中加入是哪里的摄像头,在什么时间,拍摄到了某个人,以及——整个监控网络的追踪。
关于此人是从何而来,又去向了何处,总之,一切前因后果全都被囊括在了这份监控素材之中。政府那边几乎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靠着这一份追踪系统,以及后续相关的其他面部识别、动作习惯识别等等……全部的系统,他们未来都可以用上很长一段时间。
这样的好人,请务必多来几个啊!多来几个建设这座城市的,等他们把轮回的问题给解决掉了之后,不就能立刻进入高速迅猛的发展阶段了么?
他们被告知今天的轮回或许有机会不出现,但是明天大概还是会有一次轮回的,对于这种几乎把这个世界当成了实验材料来看的言论,这些政府高官也全然没有意见。
漫长的轮回将几乎所有还想要做点什么的人都逼成了彻彻底底的实用主义,至少他们这些还在政府里头想着扶大厦之于将倾的人都还是这么想的。
他们只是非常好奇,这些外来者是如何阻止一次轮回的。
然而这好像是不传之秘,因为他们全都被那个名为丹枫的清冷青年给拦了下来,对方嘴上说得很客气,但是半步都不让他们靠近——于是只能作罢。
事实上,想要用这支世界笔来抹去一次轮回还真的不是那么容易,因为在尝试了片刻之后,看到了被充当载体的纸张上已经出现了一连串红色的“驳回”批示的景元抬手揉额角:“这支笔……有些过于机械化了。”
把他的话进行简单的不客气化,便是:这笔一股子人机味,得像是写最为严格严苛的编程语言那样,堵住所有的漏洞,这样才能让撰写出来的句子见效。
换言之,虽然之前在这个世界里尝试着写了用以围堵幻胧的那些句子没有被笔驳回,证实了在这个世界中它是可用的,然而当离开了皮耶格尔世界,这支笔的力量大打折扣之后,再想用它来影响幻胧,就需要提前在家里先搓好一整套的连招,并且保证可以在用出来后直接从头克制到死,别给幻胧半点喘息的机会——果然,这个世界的强弱分层还是泾渭分明的,哪有那么多越级挑战的机会,背后藏着的全都是苦心孤诣的策划啊。
他深吸一口气,抓起一杯咖啡灌下去,随后再试着写下一句——就像是那些看到了应星在面对工造司的诸多试卷考验的时候有多么轻松写意,于是一时间纷纷被骗去了工造司,结果发现别说打铁了,就连一个星槎内部的需求程序编写他们都会一行一个报错,程序红了半篇,偏偏只要错了一次就要完全从头来过于是最后返工了起码五六次后心态崩塌但仍然没有过关的学生。
像极了。
令夷在边上看着,警惕地为他补足那些可能没有写得足够周全的地方,并且试图在每一句可能不那么严谨的句子里面打上补丁——别管最后句子的样子多丑,什么头重脚轻结构如何的……能跑起来的程序,它就是好程序。
那些感觉到了今天的轮回突然消失的人,他们难道会知道这一句话里面打了多少的补丁吗?!
于是,在这座城市通过总结经验得出的大致时刻到来之前,羽毛笔被紧紧攥着,在一张纸下写明了非常详细的一长段话,其中包含了这一次的轮回其实并不是消失,而是无法被人们观测,他们会以为轮回并未到来,并且度过安然而困倦的一夜,并且迎来崭新的、和先前并无区别的第二天。
而全面的监测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没过太久,至少没有久到这间屋子里的任何人宣布自己饿了,并且开始询问有没有简餐的程度,经过加工的监控体系就传回了一系列的照片。
迷茫的、喜极而泣的、怅然若失的……
而在这其中,唯一一种完全无法以受害者心理解释的,发生在两条街区之外,整个城区最大的环形路口旁大约两百米的位置。
愤怒、疑惑、急切。
并且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个人。
应星并未怎么怜惜面前的显示屏,他用油彩笔在保持着静态的地图上圈画出了一座风格看着有些阴暗的房屋。
“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