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一发火箭换一发火箭,多公平啊
伊戈尔·哈夫特呆在房间里, 坐在一张沙发上,他才去训练过,回来之后快速冲了个澡, 脑后扎了个小揪的短发尚且湿漉漉地往下滴水, 那件白色背心也被身上持续往外散逸的水汽弄得潮潮的。
他那炫酷的、在短暂的三天时间里头卖出了五万份同款的机械胳膊被拆了下来, 放在一旁的桌面上,天花板的灯光照在机械臂的拼装线上, 划出一道冰冷惨白的颜色。
伊戈尔坐着发呆。
他发梢上的水滴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些水滴已经彻底冷下来了, 甚至有点儿冰。
又过了一会儿, 这种大脑中什么都没在想,只有一片混沌的、发灰的迷雾的状态消失了, 伊戈尔眨眨眼睛, 他感觉到断臂的位置上, 又有了点儿奇怪的感觉——事实上, 这种奇怪的感觉在他装上这条铁臂之后就不断出现, 不是疼痛,不是伤口愈合的发痒, 公司的手术水平和生物科技都非常出色,这条手臂在大多数时候都和他那条真正的手臂一样。
但他仍然会觉得有点异样, 就像是有个声音时刻藏在他肩膀和机械手臂组合的缝隙里面, 无时无刻不在念叨着, 像是母亲那啰嗦平淡但是充满关心的话语,低低的, 沙沙的, 像是黄昏时分吹过芦苇丛的轻风在低语——“哦,我的孩子, 我的伊戈尔,你怎么把你的手臂切掉了呢,那一定很疼。”
或许他就应该放弃演讲,转而努力赚钱,赚得越多越好,然后尽量去买更多的武器,就像是他用这条铁臂来换取了更强大的战斗力一样,他们也可以用更高科技、更强的机械力量提升战斗力,从而狠狠地揍在那些反物质军团虚卒的脸上,把它们的牙齿揍出口腔,带着唾液和血——如果它们还有牙齿、唾液和血的话。
又或者,不那么道德的话——他甚至可以问星际和平公司借一笔款子,利率多高也无所谓,然后将它们运用在雅利洛六号的武器设备上头。
反正他没有孩子,妈妈……妈妈的年纪也很大了,他许久没有回过家,只是用联络器与妈妈视频,他看到妈妈的头发白了大半,看到她的眼睛眯起来,不能那么准确地分辨初雪八落和覆夏竹,还有球牡丹与暖阳花。
就算欠了公司的账以后都还不了了,对于一个没有亲人,并且在故乡也没什么朋友的人——他们也追不下去,对吧?而且他已经放弃过那么多的奖金,也给公司赚了不少,伊戈尔并不怎么觉得这个想法有多么恶劣,大概是因为对象是公司……大概。
他的嘴唇抿得很紧,像是一条刚刚开始学习用笔的小孩画出的直线,它其实并不平整,而且非常用力,就像是钱币笔尖深深地、重重地印在了纸张上头,在另一面突出来一个可以用指尖摩挲感受的印子。
伊戈尔从椅子上坐起来,他走去浴室扯了条毛巾下来,快速把发梢上的水给擦干淨,回头去给自己装上了那条卸下来之后就快速转为冰冷的手臂。
金属的冰冷让他打了个哆嗦。
随即,他听到了门铃声。
仙舟人很喜欢传统,这一点不仅仅表现在他们科技水平奇高但是一直保持着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形式外表的武器——比如说单分子震动刃或者是什么粒子束弓箭上,更表现在他们生活的细节里头。
门铃这种没必要上科技的地方,他们就会用那种雕刻得非常好看的黄铜小铃铛,声音古朴。
伊戈尔过去开门,从猫眼里头看到了个还算眼熟的人——没有任何一个选手会不知道景元。
很显然,这是仙舟的比赛,仙舟不会让外人获得头名(哪怕他们并不作弊),因此如果把演武仪典当成一场游戏来看的话,他大概可以算是镇守在关底的boss,别看外表好像很好说话人畜无害的,甚至还有点想打哈欠,但上手才能见真章,至少伊戈尔想,自己要是抽到了他的签,应该会如临大敌。
他想不明白为何对方会来找自己,理论上来说他们并没有什么……可交集的。
“请进。”
他看到对方身边还站着一个狐人少女,一时间为自己那已经湿到几乎半透明的运动背心而生出几分羞耻:“抱歉。”
他随手扯了一件浴袍披上,匆忙地将腰带系上——他的外套刚巧都送去清洗了,这会儿正是他最不适合见客的时候,他挠挠头:“两位有什么事吗?”
“不是我,是她。”
“毕竟在比赛期间,或许你会对陌生人多一点防范,所以我就顺道作陪。”景元对他点头,“是关于你的故乡,还有你……以前那些比赛获胜之后演讲的事。”
他将令夷往前推了推,动作很轻:“令夷,仙舟对外文明救援部部长——开玩笑的,这是我刚刚编的官职,但是意思大差不差。”
伊戈尔:“啊。”
他在脑子里将那一串景元现编的头衔想了好几遍,终于在半宕机的情况下完成了对于这些文字的理解,于是表情瞬间变得严肃但又喜悦,他热情地开口:“哦,那太欢迎了!”
伊戈尔退赛了。
非常突然,但是他在告别的视频中快乐到起飞地对所有观衆宣布自己已经达成了这辈子的目标——他打拳的原因一方面是确实挺喜欢这项运动的,另一方面是为了用这种方式拯救自己的家乡。
后一个原因占到了更大的比重。
在这段视频里,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凑到了屏幕前,几乎要将整个屏幕都占满的脸——也因此可以看到他眼角因为忍不住笑而皱起来的细纹,还有那双看起来像是被倒上了一杯高浓度酒精后点燃的眼睛。
“感谢仙舟……啊,非常感谢,现在我要带着拯救故乡的办法回家了。哪怕他们非常谦虚地说这东西只能帮助我们顶住大量虚卒的压力,至于兴风者之类的精锐还是要靠我们自己的力量——但是这就已经足够了!已经足够了!”
“额——细节还没有完全商量好,比如说我的一位朋友建议我可以将这场在仙舟帮助下的反抗直播给全星网,其实我会有点担心反物质军团,但如果直播能够带来更多的帮助,我觉得直播一下也未尝不可……”
他又说了一些话,随后像是一只快乐且自由的小……大精灵一样,仿佛随时都会原地起飞似的提起了自己的行李:“我打算先暂时告别赛场,很抱歉,但这是一个绝对不会更改的决定,等哪一天我的故乡拥抱了胜利,我应该会回到赛场上来,也说不定呢。”
——这就是那段视频的全部。
那位和巡海游侠关系不错的公司员工对着令夷翻了个白眼:“又丢了一棵摇钱树,你们仙舟还真是……或许你们妨克公司也说不定。”
“而且你们真的很大方,如果换做是我的话,他一定会需要付出点什么。”
令夷:“所以你们是公司,而我们是联盟。”
“真好。”公司员工羡慕地看着她,“我也想和你、和巡海游侠那样,对自己所行的路特别坚定,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充满骄傲。”
常识:公司和以上的形容很显然并不沾边。
令夷:“哪里都有坏人吧,联盟里面也不是没有蛀虫。”
“但是公司的比例特别高——又或许我才是那个蛀虫,反正,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其实更愿意当仙舟人而不是公司的员工。”
令夷若有所思:“如果你爬到了足够高的位置上去,你就可以选择主导一场改变,就像是在帝弓司命出现了之后,我们仙舟就彻底奠定了以巡猎为核心的信仰结果。”
没有什么是绝对的——除了光矢的杀伤力,以及开放给仙舟随便使用的虚数能量。
“我觉得我可能做不到。”这位公司员工说,“但你们仙舟人看起来一个个的信仰坚定,你们为什么不能加入公司呢?”
“可能是因为战争还没有结束吧。”
令夷耸耸肩。
“等战争结束之后,应该会有很多人退伍,至少在联盟说需要他们再一次上战场之前都不会回来——就我所知道的,白珩姐想要当旅行博主,景元想要当巡海游侠,就连我们这儿的持明龙尊,如果可以的话我认为他更想当生物学家而不是龙尊。嗯,就是这样。”
“哦对了,公司那边还有有没有其他和伊戈尔一样的人啦?”
公司员工对这件事不算太了解,就算真的有很多人和伊戈尔·哈夫特一个处境,他们也不会罗列上一张名单,毕竟从始至终他们也没打算提供多少帮助。
“我回去问问。”他说,然后跑路了。
伊戈尔真的开了直播。
这是一件非常离谱的事情,但细究其背后的道理,倒也相当能够理解。
他甚至还认真地加入了景元的提议。
“这些植物……是来自仙舟的帮助。”
伊戈尔走在茂密的植物行列之中,他有些气喘吁吁的,或许是因为这些植物实在是长得有点太高了,翻越起来相当不容易。
“但是这些,是我们自己的武器,看到了?火炮。和很多文明的高科技没法比,但对于我们来说已经是杀伤力很大的武器了,我们用它们来对付……哈,对付虚卒。”
伊戈尔说,他的身边放着几颗炮弹,然后他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了一只记号笔。
“是这样的,我向大守护者申请过了,这是一个来自某位好朋友的建议……他和我说,我可以在炮弹上写下投资人的名字,就比如说……像这样。”
他在炮弹上写下了“孽物不止,巡猎无已”这句话,随后一遍笑着说“感谢仙舟联盟打赏的植物”,一边把这颗子弹发射向了远处的颇为明显的一处碎石堆。
炮弹落地的瞬间,飞沙走石,碎石堆直接被冲击波轰得炸开,暴露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潜伏到了这里,似乎正准备慢慢地、偷偷摸摸地靠近过来,好把这些植物给拔了,让它们的战线能够得以推进的虚卒队伍。
知道自己已经暴露的虚卒队伍快速快速朝前冲来,但是没有用,如果正面突袭能够起作用的话,这些说不好到底有没有脑子的生命也不至于逼急了开始想着偷袭搞破坏。
豌豆射手在种植得足够密之后,那一颗颗豌豆弹射出去的效果可以直接约等于无人生还,在噼里啪啦的一阵单方面殴打之后,植物们停下了动作,恢複到先前那安静平和、且摇头晃脑的状态中。
伊戈尔耸了耸肩,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这副神情,以及他的动作都将“我就是试试看,没想到运气那么好”的想法表露了个彻彻底底。
“总之,全部流程就是这样,欢迎大家赞助,什么都可以写——只要符合道德符合法律。”
伊戈尔露出一个非常朴实的笑容:“如果我这边来不及发的话——”
他按下一个按键,瞬间屏幕中出现了十几个小窗口,那些窗口后面都是雅利洛六号的铁卫,并且,这些人大多数看起来都挺年轻。
“——我的战友们会和我一起发射,希望有足够多的订单可以让我们处理,也希望我们能够处理完那些订单,不过没关系,如果我们赶不过来,我会向大守护者提出再增派人手的要求的。”
伊戈尔盯着屏幕上弹幕的那一块区域,念出了第一个打赏的名字:
“感谢来自伊须磨洲的【做为水居者不爱吃鱼犯法吗】打赏的黄金雨,您要写的是‘考试一定及格’,好的,请您查收——!”
目前为止,在当今的宇宙中,直播打赏玩得这么开的属实不多,于是这种直播间的火爆基本上就是必然的——公司员工表示自己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这玩意还能靠直播把连成本带利息的都赚回来,甚至中间经手的每一位都有油水可拿(甚至于直播平台的打赏还是对半分的,因此也就是说是他们原本预估的价格的两倍都不止)……
少赚了实在太多钱了。
这对于以赚钱和业绩为己任的他们来说简直是天塌了一样的大事。
当公司员工得知这一指点出自景元之后,已经了解到这位奇才加入公司的概率约等于零,有百分之七十的概率会成长为仙舟的中流砥柱,有百分之三十的概率会成为一名巡海游侠的他将目光转向了令夷:“你有没有可能成为公司员工——我是说,你做为一个坐在办公室的、负责领工资的、有问题的时候可以直接去问你的这位朋友,而后续的文件工作也会有人帮你解决的,公司员工呢?”
令夷:“……嗯,可能性似乎不是很大,以及,其实我觉得我已经有了景元的五分真传。”
公司员工根本没有听进去她的后半句,在被拒绝之后他就陷入了一种失魂落魄的状态,没过多久就向令夷告辞,但好在临走前还算是恢複了一点神智,点头道:“其实也挺好,我和巡海游侠的友谊可以地久天长——绩效也可以算是我的。”
比较出乎意料的是,景元在得知公司对自己的兴趣之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好像也没什么不行,干个十年左右的再去巡海游侠也一样。甚至如果公司开的工资高,还能把接下去那几年的花销费用都给存好。”
对于长生种来说,人生本来就有几乎无穷无尽的体验机会,去哪儿逛逛都很正常,十年,对于短生种来说是一生的十分之一甚至都多,但对于他们来说,就像是短生种上学期间的gap year一样,轻而易举。
他才刚刚说完这话,就被站在他身后的腾骁将军用指关节敲了一下头顶,发出了和敲核桃相仿的声音。
景元:“啊——痛。”
从他的表情倒是看不太出来到底有多痛——当然腾骁将军也真不至于对他下重手。
腾骁:“想得那么远,先把你的本职工作干好,之后的比赛,不可松懈。”
景元心说他这个守擂剑士也当得挺好的不是吗?虽然罗浮历代的守擂剑士里头不以武力出衆的估计也就他一个,但他这不也没有掉链子嘛。
腾骁将军大概也是想到了这一层,他轻咳了两声:“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懈怠。”
意外倒是没出。
其实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出意外的可能,当景元说自己不会掉链子的时候,那就绝对不会出问题。
除非在他来会场的路上放上那么三四百只形态各异,美色各有侧重,高冷粘人情趣具备的猫咪,彻底把他围个里三层外三层。
他这边毫无悬念地守住了擂台,没让人攻擂成功,而镜流那边的情况,则更像是那种传说中的武林大会(p.s.修真版)。
在剑首擂台上只剩下她一个人还站着的时候,擂台台面上、以及四周都已然包裹上了一层厚厚的冰。
在她被宣布胜利,从擂台上跳下来的时候,她手中的制式长剑也因为凝结在表面的冰霜融化而彻底断裂,眼尖的人看到她手上的情况,便开始在观衆席上叹息,说这样好的剑术,在战场上想要发挥出来,怕不是需要成千上万的制式长剑。
而且……这换起来也不方便啊。
或许,从这剑的利用上头,是不是应该再重新评定一下剑首的归属?
——参赛者们确实是不赞同的,毕竟方才在擂台上镜流输出得有多猛他们都是感受到了的,那寒冰之气哪怕闭上了眼睛仍然如同剑芒一样朝着眼睛刺来,他们这些直面了她的剑的人,直到现在都还觉得眼底有些生疼,还有点儿冰凉的残余。
然而在他们背后仍有势力权衡,罗浮的龙师们因为“意外”而从此失去了左右局势的权力,但是在其他仙舟上,那些老东西们能够发出的声音可没有哑掉。
这样的争论一直到一个顶着一双黑眼圈厚重到都快能被人当成墨镜的家伙出现在会场上,他抬手将一把剑扔在了地上(据现场旁观人员揣度,这未必真的是因为性格狂狷而扔剑,也有可能是剑太重而熬夜之人到了强弩之末,一路抱着剑而来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所以不得不以此来保证自己的颜面,毕竟还要付修複地面的钱的话……嗯,还是蛮贵的),看着镜流道:“除了剑首,没有人能配得上这把剑。”
镜流取了剑——那剑真的很重,并且非常锋利,扔下去的时候剑锋轻易将地板切割开来,就仿佛是在切割一块豆腐,要不是剑柄撑住了它,它都能滑落到下一层去。
不过,这剑在她手中却轻巧而灵便,随意地挽了个剑花之后,她露出了白珩宣布自己平生仅仅见过不到五次的笑容(“那都不是微笑了!”她在事后大声叫),感叹:“好剑。”
只要是工造司的人——不管是现在还在工造司中工作深造的,还是仅仅只曾经在工造司中混过那么一阵子的,总之就是稍微有点儿锻造鉴赏水平在身上的人——都能够得出同样的结论。
真的好剑,简直就是剑中的艺术品。
特么的,怎么就让罗浮把好事占尽了?
腾骁将军忍不住就要出声感叹:“一个新的时代——”
白珩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用的是一张出锅时间不到十分钟的鸡蛋仔,里面还特地放了葡挞馅料,奶香十足,外脆里软。
在腾骁将军咬碎鸡蛋仔脆壳的咔嚓咔嚓声音中,白珩语重心长地提醒他:“这种flag怎么能立呢!”
腾骁将军:“……”
虽然他很想说这话算什么flag,但是,看在鸡蛋仔的份上,他实在是没嘴反驳白珩的话了。
而因为这一次没能开得了口,后来镜流和耐不住技痒想试试看自己上场有没有机会夺魁的丹枫斗法的时候,腾骁将军也没能开得了口;在白珩将剑首荣誉证书从镜流那边要过来,表示你也不在意这个,还不如让我回去摆着装装门面而镜流也没有阻止的时候,他同样没能开得了口;在景元一手刀砍在应星脑后,把他弄晕了之后和令夷一人抬起担架的一边,将这位熬夜快要把自己熬到大限将至的不睡仙人送去补觉的时候……
他也只能对景元的背影喊一句:“下次用力轻点。”
别把千年难遇的百冶的脑子给敲坏了……好吧,这点伤害还未必赶得上应星熬夜对大脑的损伤。
得了。
随他们去吧。
将军看着公司的人过来,将那把被应星命名为支离的剑造成的“创伤”抹平恢複,一边感叹这回遭殃的总算不是神策府了,一边忍不住乐得眼角堆起皱纹。
虽然确实有点扎旗的意思,不过,谁能不承认,一个崭新的、蓬勃的时代,确实已经到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