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持明开会
步离人放牧的群星极难数清, 这也为他们提供了充足的休养生息的空间。
从塔拉萨星上空的战场撤走之后,兽舰航行过三个星系,终于停驻在了属于他们的地盘。
兽舰与那些血肉化的星球相连接, 汲取着恢複的养分, 如果此时幻胧出现在步离人的族群之中, 她大概会感叹这帮子信丰饶的怎么都一个个的长了一副爱喝吸吸乐的模样。
倏忽也吸、步离人也吸,真的是奇哉怪也。
在正常塔拉萨攻防战中都没有站到台前来的呼雷——他因为亲自经受过了乘坐的兽舰爆炸, 骤然被真空包裹全身的窒息感等等……于是对于这场战争也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命令统合在他麾下的那些部落统计此战的收获和损失。
收获, 是真的没有什么收获, 毕竟他们没能在塔拉萨星上获得胜利, 从一开始到最后,就没有哪怕只一秒钟的时间, 胜利是归属于他们的。
原本, 这些植物是可以被视作战利品的, 因为就算再怎么危险的植物, 步离人顶着自己的血条够长, 并且数量够多,也不是没能抢回来一点。
但是, 问题来了,这些植物是需要丰饶之力来灌溉滋养的——并且还是持续性地需要, 于是, 在没有了倏忽这个大型血包之后, 这些植物很快就枯死了。
这些步离人又想不到可以割开自己的身体,暂时让植物进去栖身片刻……不, 哪怕是步离人, 在正常情况下也不会想到如此凶残的画面。
这种专利还是留给丹鼎司医者仁心的云华女士比较好。
医者仁心和虾仁猪心,有二分之一的字是完全一样的呢!
难怪她在这两种状态之间转换得可以如此丝滑。
于是, 嘴上说的所谓“战利品清点”,此时就像是一块遮羞布那样,勉勉强强地保护着这些步离人的自尊心。
但是也保护不了多少了——因为随即统计战损的时候,该丢脸还是要丢脸。
这一次的战绩就像是一个劈头盖脸的巴掌一样扇在了他们脸上,只一下,就能在他们恢複力极好的皮肤上留下一个深刻的、鲜红的、长时间都难以消去的印记。
兽舰总共没了三艘,而运气不很好的是:其中两艘兽舰属于同一个小部族,对于这个部族来说,他们仅有的大型战争武器,也就是四艘兽舰而已。
步离人的社会形态是比较松散的部落联盟集体:不同的部落氏族凑在一起,各个部族的首领中最终抉择出一个最为强大的成为战首,统领整个步离人全部的军队。
虽然呼雷理论上来说是整个步离人的老大,但是有一些时候他说话也不见得有用,毕竟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手底下的那些部落往往以血缘为纽带,是一个更为亲近的利益集合体,他们天然更靠近在一起,天然地会报团相处,为了自己的利益和其他步离人争斗。
是的,步离人的内斗其实非常厉害。
他们变成现在这样的战争种族,其实很重要的一条原因就在于社会压力,如果不能把社会压力对外释放,那就只能对内释放,说得好像压力这种东西是会凭空消失的一样。
内部压力在最开始的时候,是不一定能够养活那么多人的饥饿、穷困,到后来则是一些社会的阶级问题,本质上都是蛋糕没有扩大,分蛋糕的人却变得越来越多。
将内部压力转嫁到外部,就是去抢别人做好的蛋糕,这样,至少每个人能够分到的蛋糕都不会变少。
而这一次,他们的内部压力就没能转化成为外部压力并且发洩出去,仙舟人就像是一张强儿有力的狗皮膏药一样贴在了他们的出气孔上,直接把他们的内部压强干到了一个几乎要炸的水平。
蛋糕没能做大,那么这次……难道什么都不分吗?
可他们已经付出了很多,甚至这边还有一个部族没了一半的资産,连带着部落中最为骁勇善战的那些壮士,也有三分之一以上随着那两艘兽舰,一起被咬咬碑送去见了虚无星神。
他们难道不应该被补偿吗?难道就应该忍下这一口气?
那个小部落的首领跪在呼雷的面前,请求呼雷帮助他们,他可是战首啊,所有的步离人都仰赖着他的眼光、他的决策。
这个小部落的首领大概是觉得自己能够获得一些补偿,比如说一颗星球做为牧场,又或者是,至少能够获得一条兽舰。
但是当他抬头、并且从呼雷的嘴角看到向上仰起的一点含笑嘴角,以及从长吻之间,露出来的森寒尖牙。
小部落首领有些愣神,因为,这笑容并不像是个用来宽慰他的笑容,而是……
他上一次见到这样的笑容,是在呼雷战首提着他的弯刀亲自上了战场的时候。
他的心口被插进了一把刀,心髒在一瞬间停止了跳动,但是丰饶的赐福仍然支撑着这具身体的运转,他看到上方的狼首开口,一只巨大的手朝着边上一挥:“既然已经衰弱如此,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狼群中不需要劣等的血脉。”
——这是一场内讧,一场在战首的支持下的血性的内讧,狼和狼分食了另一头狼的身体,用他的鲜血做为食物,勉强填了点儿肚子。
但是狼群仍然没有吃饱,他们仍然期望着更多的食物,而短期内,这些食物不会是仙舟人。
他们的自信心受损严重,仙舟那边的超低死伤率令步离人中的很多数破防——毕竟他们从出生以来接受的就是弱肉强食的规则和道理,这些规则都需要在他们做为最强者存在的时候才能给予他们绝对的、俯视一切以及挑战一切的自信,然而当他们成为了看起来弱的那个阶级之后,一切生命自发的利己性就会大量地动摇他们对于这种世界观的认可。
呼雷知道这种情况,也知道它严重到了怎样的程度,于是他也采取了相对应的措施——即是,带着这些步离人去那些文明没有那么发达的星球上溜一大圈。
翻译成比较简单好懂的话呢,这就是属于打高端局打到了道心崩溃,所以现在为了重建道心,得去青铜局里面炸炸鱼,等什么时候把“整个世界上,星神第一我第二”的自信心给重新建立起来了,什么时候就可以开始慢慢和云骑军小股部队接触了。
对于当前的步离人来说,只要他们无法追到药师的神迹,他们的战斗力就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往上涨一个檔次,毕竟生物科技这种东西也很依赖于药师的赐福:不信就看当年罗浮的丹鼎司是什么一天能出十篇顶刊,而且篇篇放到博识学会里去都是属于能拿奖的水平,而现在一年能有个十几篇就不错了。
这里面的差距,相信需要发论文才能毕业的人都能够懂。
在战斗力已经逐渐触碰到这个阶层天花板的情形下,军队的战斗力强弱,主要靠的是有没有信心、有没有士气、有没有干掉别人就算自己死了也无所谓的精神。
军队的信心都是一点一点喂起来的,呼雷深深地明白这一点,哪怕他是个绝对的社达分子,是个几乎比所有步离人都更信奉弱肉强食的规则的头狼——但是头狼也知道,自己需要变强,所以他也会学习这些技巧。
在结束了部落内部的安排之后,呼雷问身边,他最为信重的、能力也最为出色的那几个步离人——这些步离人中几乎没有因为战斗力超群而被提拔的,有的只是一些因为头脑足够聪明而被呼雷直接调用到自己身边来成为智囊和幕僚的存在。
“你们注意到造翼者在战场上的表现了么?”
智囊中的一个朝前走了一步,这个相对瘦弱的步离人稍稍低着头,但是眼睛却和呼雷对视:“注意到了,战首,曾经和您一起喝酒的那位造翼者军团长鸣霄已被仙舟抓捕。”
呼雷:“但是他们撤离得还算有序,照理来说,这些丧家之鸟……”
他沉吟片刻之后,给这些智囊们下了命令:“去调查清楚造翼者军团内的情况,如果有什么异动,第一时间告知于我。”
智囊点头,呼雷又略微沉吟了片刻,再交代了一个任务——去找找倏忽的踪迹。
虽然当初他们先离开了战场,后来也观察到倏忽没有和他们朝着同一个方向跑,算是本来也不是夫妻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吧……
但是好歹同盟还在,同盟中的双方都还需要这彼此,就这样直接把互相开了……对于之后反攻仙舟的计划不太友好。
关于这一条要求,呼雷的智囊们也非常痛快地答应了下来。
反正都不是什么难事——甚至,怎么说呢,就算他们不找到倏忽,倏忽也一定会在一段时间之后——就是在他的身体恢複过来之后——来找步离人的。
这个反仙舟联盟谁也离不开谁,就这么凑合着过吧。
此时,在呼雷正在好奇着的造翼者孔雀天使军团内部,一场激烈的争吵已经持续了两天之久。
啫邪回到了军团之中,他原本在海面上漂流,被一队步离人找到了,就把他给救了回来。
不过,与其说是“救”,倒不如说是想要把他扣押下来,做为到时候和造翼者的谈判工具。
丰饶民内部嘛,互相都是些什么关系,大家懂得都懂——啫邪也没有见怪,但是他在抖落干淨自己羽毛上的那些水珠,休息了一会儿恢複体力之后就一个扭身逃跑了,逃跑的同时还把那些在他看来非常“异想天开”的步离人给弄死了。
他好歹也是造翼者中最为强大的那个阶级中的精英,也是整个孔雀天使军团的继承人,未来的军团长,就算体力消耗掉了很多,也还是能够保持一定的战斗力的。
对付这几个步离人不成问题。
但是,这时候已经来到了战斗的尾期,等他飞上天空,遇上那些认识他的造翼者的时候,另一边,令夷就正在伙同白珩满世界放咬咬碑了。
——此时,他亲爹,也就是孔雀天使军团的现任军团长大人鸣霄,已经被镜流一剑险些切了个对半开……
步离人正在撤退,就连倏忽也在用满枝头的脑子疯狂地思考着自己应该怎样撤离——于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造翼者很显然也没有那个实力去把鸣霄抢回来……
就别看了吧,前面站着的是个鸣霄1v1打不过的女人,别看这女人手上的剑已经断了,好歹看看她先前用的是什么剑呢,都不是什么值钱的剑,那是从罗浮工造司里面量産出来的武器!
她用这样的武器都能把鸣霄直接劈了,还远远没有成长到他爹那个水平,先前又在塔拉萨星的海水中挣扎了许久,此时不能说是精疲力尽吧,也可以说是强弩之末的啫邪可以拿什么去和她打?
拿勇气吗?
造翼者的社会中可没有一位把《勇气》唱得火遍大街小巷的歌手。
于是,啫邪大孝了一把,他勉强收拾了下剩余的残局——因为造翼者的军团本来就不多的人数也在这场战争中分散到了各个区域,短时间内无法收拢聚集在一处,而他也没有他父亲那么丰富的战争经验,以及与军团中每个人相处出来的默契——他只带走了孔雀天使军团的一部分人,随后离开了战场。
本身,他这样的做为已经算是审时度势,做出了他能够在当前这个局势下所做的最好,但是架不住在这个过程中,也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命运实在不受星神的看顾,还是因为仙舟有意无意地给他使了点儿绊子,总之,一个本应该葬身在战场上,无法会到军团里来的造翼者卫天种,带着一身的伤疤回来了。
他斥责啫邪的所作所为,说他舍弃同伴,在执行任务的那段时间里根本就没有出现,而他们当时的藏身之所在啫邪消失之后就被水居者政府发现,一些仙舟人在他们毫无准备的时候冲上门来,随身携带着那些在战场上让人防不胜防的植物。
“我们损失惨重,我是唯一一个逃出来的……但是,”这个卫天种惨笑了一下,他回过头来,看向自己背后残缺的,焦黑的伤口,“看看我的翅膀,我无法感觉到它的存在。我试图向你呼救,啫邪,但是你带着人离开了——如果鸣霄军团长还在的时候,他绝对不会这么干脆地抛下自己的战士!”
这名卫天种带着怨愤与哀怒大声呵斥着啫邪,直到对方的脸上逐渐失去血色、变得苍白起来:“我觉得你不配继任,你还没有资格当这个军团长,但……但我不想分裂孔雀天使军团,这里是我的家,除了为造翼者尽忠之外,我什么都不想做,也什么都不会做。”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问啫邪:“我要知道你接下来打算做些什么,这关系到我是否愿意原谅你……啫邪,这关系到我是否仍然愿意追随你的脚步。”
啫邪被这样突如其来的转折弄得有些手足无措:但是,他确实有一个计划……额,或者不能说是计划,而可以说是……警告?
“我是追随着帕遮涅亚的踪迹离开的——因为我收到了他的呼救,你们应当都知道帕遮涅亚的忠诚,他对于天青石圣巢的敬仰无从怀疑,他对于穹桑的爱意能让所有人低头,他是我的朋友,他向我发出了求救的信号,所以我去了——我想你们如果遇到了和我一样的情况,你们也都会和我做出一样的选择。”
啫邪老老实实地说了很多,他的父亲来得及教他学会如何战斗,如何判断最基础的战局,但是还没来得及教他学会如何当一个管理者,毕竟鸣霄曾经觉得自己春秋鼎盛,距离儿子接班还有很漫长的几千年要走,而在这之前,不让儿子成为有机会和自己竞争权力的人,这一点也非常重要。
他告诉在场的卫天种们,帕遮涅亚在最后发出的消息是“倏忽”。
很有意思的是——因为缠绕水草本身的战斗力足够强,致死率足够高,只要被缠绕上的造翼者就都永眠在了伊须磨洲无光的深海之中,于是关于缠绕水草的消息,至少到现在为止,整个孔雀天使军团都还不知道有这玩意的存在。
丹枫实在是把整个水下区域的战斗都管理得非常好呢。
啫邪说:“倏忽的企图,我暂时不明白,但是那些植物……其实我更愿意相信那是倏忽弄出来的东西——想想看,仙舟联盟都多久没有弄过这些玩意了,他们的丹鼎司形同虚设。但是倏忽很有可能,他本来就会以血肉做为强化自己的东西,一场战争,他如果对仙舟那边放点水,我们这边的牺牲能够让他变强多少。”
他面前的卫天种反驳他:“但是倏忽也受了重伤!而且他挡下了腾骁。”
啫邪:“我知道,但是帕遮涅亚——”
“我承认帕遮涅亚确实是一位忠诚的战士,但是这不是你用他那还没来得及说完的遗言来蒙骗我们大家的理由……我不能相信你,我觉得你的判断就是在胡乱揣测而已!”
这个卫天种站起身来,直勾勾地和啫邪对视,然后他摇头:“抱歉,但我对你真的很失望,我曾经以为你是一个优秀的兄弟、一个英勇的战士、一个很好的未来军团长,但是……我希望这一次是我错了——可我现在受不了,我要离开这里,请不要阻拦我。”
被他说动的还有另外一些造翼者。
毕竟,啫邪的说法虽然也不是完全没可能,但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小了,能说服的人相当有限。
剩下没走的那些造翼者之所以留下,其实也并不是因为他们就相信啫邪说的话了,他们单纯是不太想要赌一把出去单干:留在孔雀天使军团中,可以被造翼者的下级结构服务,这辈子都不用自己操心干活,只用躺平。
啫邪未必不会猜到他们是这样想的,于是此时的他茫然异常,好像这些人一走,整个军团的心就这样散了。
他几次开口想要叫住那些人离开的背影,但是开口之后又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舌头应该向上翘起还是放平,发出怎样的音节,于是他到最终都没能喊出那些人的名字,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一直到很久、很久过后。
久到室内的沉默死寂快要凝结成为固态,久到他身边的那些卫天种们也都摇摇头离开,回去休息,修补自己在这场战争中损失的体力还有羽毛,他才终于低着头,惶然无措地轻声自言自语:
“帕遮涅亚……你到底想说些什么呢……为什么,你此时不能在我的身边呢?”
他已经能够通过舰艇的透明舱门看到外头的小飞行器远离这里时拉出的残影了,那些卫天种全部走了,他们以那个断了一条翅膀,并且似乎无法再生的卫天种做为首领。
啫邪知道,这些人,几乎包含了这个军团中所有还留存着高尚理想的造翼者。
他觉得自己也是有高尚理想的,但是……但是……
他好像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们曾经是并肩作战的兄弟……”
啫邪轻轻念着那个造翼者卫天种的名字。
哦对了,顺带一提,这个造翼者卫天种的名字,叫做提婆。
持明龙尊的神来一笔,神策府中的超级效率,景元那极其天才的又一步棋——这些组合在一起,为如今的造翼者带来了这样的“小麻烦”。
丹枫发誓他只是灵机一动;而神策府那边则是觉得,提婆之所以会那么快就失去了全部价值,主要是因为这家伙的嘴实在是太松了、他实在是太怕死了,所以才会这么快就竹筒倒豆子似的把自己在信息上的重要性给耗尽掉。
原本这样的造翼者是要拉去绝育的,但是景元,他在了解到这么个情况之后飞快地给了另一种方案。
用这人来分裂造翼者孔雀天使军团,岂不美哉?
这种贪生怕死之辈是最好掌控的,尤其是对方现在在他们自己手里,能够随便用仙舟那非常高级的生物科技做点手脚。
嗯,造翼者那因为穹桑树被毁掉而倒退了太多太多,完全形成了断层的科技也使得在提婆体内留下控制他生命的微型炸·弹,却不被军团发现的概率大大提高了。
整体上来说,这个局内部的所有因素,几乎都是向着有利于仙舟的方向发展的。
优势在我!
这下是真正的优势在我了。
景元提出这条策略之后,腾骁什么话都没说,直接就去推动它的执行了,一方面是这个策略确实有其时效性在,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很显然,他也想不出什么比这还好用、比这还阴毒的计策来。
景元这小子确实是个天才,从小到大都是,他早晚要退位让贤——腾骁将军如是想,他觉得自己当将军,能弄死的丰饶民也就是这把刀以及神君的长刀所及的范围;而景元,他小子能兵不血刃地让丰饶民自己去打丰饶民,很明显已经站在更高一层的level上了。
不过这条计划推行下去之后,并没有长时间地让神策府在上头投注多少的注意力:他们在监测到造翼者的孔雀天使军团分家了之后就开始例行工作——只要这些造翼者不干坏事,那么靠着他们和罗浮之间那间隔了起码六七十个星系的超遥远距离,仙舟也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和人手可以分出来,追杀他们到世界末日。
仙舟,还是很讲道理的。
况且现在确实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丹枫将对于两种情况的猜测悉数写在了直接递交给腾骁将军的彙报上,神策府中的那位策士长看到,将军差一点从座椅上跳起来。
天晓得这份彙报上写了些什么内容,就连将军都在看到之后变得一惊一乍了。
腾骁觉得,任何一个看到这玩意的人都很难不一惊一乍,毕竟十王司那边的事情他先前是真的不知道——现在结合上他那边那些收集到的那些……
那些案件,也就只能这么说了,悬而未决的案件,其中很多,龙师们都有着极大的嫌疑,但是因为没有证据,所以只能一直悬而未决下去,也不好直接拿着这个去和龙师们当面对峙。
龙师里面肯定有不对劲的人,这一点腾骁清楚、他的前任将军也清楚,再往前一任,也同样清楚。
但是持明族自治的政治纲领,以及龙师们在持明族中的地位等等……这些从过往继承下来的问题像是迭罗汉一样逐渐堆积到了今天。
现如今,想要处理它,已经是千头万绪不知道要从何处做起,抽丝剥茧的难度简直和步离人找到药师一样高。
他闭上眼睛,抬起双手,手指点在太阳穴上,轻轻地按揉着。
真是愁人……
算了,看看景元打算怎么做。
景元还真没想到有什么很方便的……办法。
说白了,身为仙舟联盟的一份子,他和腾骁将军是差不多——他没办法绕过那些保护持明族的约束,直接把那些龙师们怎么样。
光是调查人家,就要拿出调查令,而在无罪的情况下开具这样一张调查令……将来就等着被其他龙师们举报吧。
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让丹枫出马,靠着他在持明族中的地位来压住那些龙师,但其实就算是龙尊的身份,都没有办法对龙师们太过不客气。
不过,丹枫看起来并未被这个问题困扰太多,他问令夷借了一些植物,说,他打算拿着这些植物去和龙师们商量一下——虽然说他在先前几年……好吧,是几世的轮回中,都表现出了和龙师们隐隐对立的关系,但或许那些龙师们愿意看在他“迷途知返”的份上,重新接纳一下带着一些他自己认为或许有用的、能够解决持明族内部问题的办法回归。
持明族的身份在这个时候还是好用的。
而如果无法让那些龙师们相信,丹枫也说了,他对龙师们的性格有所了解,哪怕先前一直不肯把他们往坏的那个方向去想,但是……他能够想象出当他和那些龙师们站在对立面的时候,他们会怎样用自己信任的身份来坑害自己。
所以,他大概可以通过一场与龙师们的会议诈出点什么来。
而且,他也不是没有准备双重保障——仙舟之前和博识学会合作得多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小东西也囤积了不少,无法被龙师们发现的录音和拍摄,这个问题不大。
他可以让景元、腾骁将军,以及他信任的那些心眼比较多的人再为他审核一遍,大概把有问题的龙师们都给筛出来之后,剩下的监视倒不会是什么大问题。
龙师们的水平呢……
用丹枫自己的话来说,也就那样吧。
考虑到龙尊实力卓尔不凡,他口中的“也就那样”或许是挺强的,但随即景元点点头,肯定了这个说法。
景元对于云骑军平均水平颇有了解,他都点头了,令夷就愿意相信:丹枫在评价这些龙师的时候,应该是给他们留了点面子的。
此时需要兵分两路——毕竟另一边还有和寿瘟信仰有关的部分需要调查,因此去鳞渊境的就只有丹枫一个人。
令夷看着他的背影,陷入沉思:
“所以,他把植物拿去鳞渊境,真的没有一点假公济私的想法吗?”
她看丹枫哥带着植物离开时的神情,好像有点成功一箭双雕了,但是不能过分明显地表现在脸上的喜悦。
应星:“你也看出来了啊。”
丹枫对于这些植物的喜爱简直写在脸上:他非常喜欢这些能够将丰饶之力转化为其他形式的植物,一方面是因为他们能够带来更少的人员伤亡,另一方面,这也意味着,其实通过转化丰饶来研究持明族的轮回是否还有改进空间、能否让他们繁衍生息的能力恢複……
这些期望有了落实的可能性。
应星:“如果此时他遭遇了什么大事,比如说……他很在意的人去世了的话,把植物借给他不会是什么很好的选择。”
和丹枫相处的时间不用多,只需要相对推心置腹的几天就能够从他的言行中做出非常准确的判断:这家伙,是个重男啊。
哪怕对相关的文化不是十分了解,但重男这个概念还是蛮容易理解的,就是说此人愿意为了自己选定的伙伴奉献生命,或者是同样重要的一切。
毫不犹豫、毫不迟疑、把感情看得比天还要重,有些时候甚至能够说出“说好一辈子就是一辈子,少一分一秒都不能算”这种经典台词。
但是现在还好,因为丹枫的潜意识里也没把那群龙师当成什么重要的人,或许还会把他们当作是一些躺在旧时代中,横亘在如今人要走的道路上头的绊脚石——那就好多了,他不会因为这些人而産生太多想法,哪怕他现在看起来很失望,像是快要碎掉了一样,但他会为了持明族把自己拼起来的。
令夷的人生阅历,还不足够让她对所谓的“重男”有足够深刻、也足够精准准确的了解,她只是点了点头:只要植物对鳞渊境没有太大的影响就成。
却说丹枫此处——丹枫确实早就有了一点隐约的准备,说白了,他对于神策府的信任程度要比对于龙师议会要高,而且高不少,哪怕因为历史遗留原因不愿意相* 信都到了这个份上持明族还要继续内部分化、也不愿意相信龙师们竟然堕落到了这个份上,但……
前期的暗示已经很多了。
他进行了一些简单的安排:因为他先前在面对龙师时的态度往往比较强势,于是很幸运地,此时相当一部分的安排都是龙师们所完全没有机会接触到、觉察到的。
他甚至还和十王司通了一次气。
十王司那边的巡逻人手并未增加,因为十王司出入几乎都要经过鳞渊境,而鳞渊境这儿,被龙师注意到的概率其实不小,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现在的一切举动都得缩着点。
而这些,龙师们全都无所觉察,仍然安逸地躺在原地,浑然没有看到在自己身边已经编织起了一张环绕性质的网。
他们只在接到丹枫的邀请时露出惊诧的表情,随后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着互相询问,了解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然而他们什么也没讨论出来,只是互相确定着:他们知道,龙尊已经发现了在鳞渊境的采髓事件。
虽然说这些事情……追查到他们身上来的概率很低——他们知道龙尊虽然将他们的权力夺走了许多,但本质上还是一位相当念旧情的龙尊。
但是,当初这件事是谁在做的?
这也做得太粗糙了一点。
这些人都看向了龙师之中年龄算是相当不小,大概用不了百年时光就要准备着去轮回转生的那个——龙师涛然——看向这个外表形象已经看起来半截身子入土的糟老头子。
涛然没什么好气:“都看着老夫做什么?谁知道龙尊会那么快回来!”
丹枫出征,这对于他们这群龙师来说毫无疑问是最佳的时机,因为这段时间里面,他们可以相对肆无忌惮地做事——不用担心一个抬头就看到了鳞渊境里面神出鬼没的龙尊,不用担心自己的云吟法术使用得不够出色而被谁觉察到……
他们好歹也是龙师,代代传承。
所以,他们原本准备了一个非常长、非常周全、非常细致的安排,但是这个安排尚且没能来得及执行到第二步,丹枫就回来了,连带着整个出征的云骑军都回来了。
龙师们:啊?
不是,怎么这么快啊,就算是出去晃上一圈,能用到的时间也就这么点,难道说这一次的丰饶民格外不抗揍,仙舟的军队刚刚过去,就直接望风而逃了?
龙师涛然整条龙都麻了:他的前期准备工作已经做了,后续不展开的话,那些花掉的巡镝可不都是白花了,于是龙师涛然选择了极限操作。
快速把后面的全部步骤给做了——于是,原本需要从不同的持明卵中各自抽取少数持明髓——少到几乎完全无法看出问题,顶多就是因为一些小小的意外,导致这个持明族在转世之后始终保持着无法长高的小孩子状态罢了,但是心智这不是完全没有损耗嘛。
而现在,因为来不及给其他的持明卵做一些基础性的消杀、防护之类的前期步骤了。
这些步骤来不及,给这些持明抽取持明髓就算是把他们的卵给彻底污染了。
龙师一直都有这样的自我认知:他们所做所为的一切,都是为了持明族的未来。
所以,他们的所作所为虽然会利用到持明族,虽然会和龙尊站在不同的角度——但他们都是为了持明族好啊!
于是,污染持明卵这样的行为,他们是不做的,在这种情况下,为了抽取到足够多的持明髓,他们就只能逮着一只可怜的持明幼崽薅了。
涛然长老在动手的时候还假惺惺地流了几滴眼泪,并且还低声说了些什么……等你破壳之后,我会给你足够多的好处,尽量弥补你此时为持明族做出牺牲贡献,一些诸如此类的话。
那个时候他们就知道,事情一定会败露——但是持明族内部是团结的,一直以来都是,甚至于和狐人相比,还带着一点点的排外,于是他们觉得负责调查这件事的人应当不会将注意力转移到一群从来脑子里考虑的都只有“让持明族再次伟大”的老龙师们身上。
但是现在……龙尊传唤。
这些龙师们只能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前往龙尊写明的聚会地点,坐在龙尊身边的座位上,并觉得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如鲠在喉。
不过,这其实也是他们面对丹枫时的常态了:如果用普通持明族的眼光去看他,那族人很难不敬爱他,但如果从想要搞事的人的眼光去看他,那可就很难不害怕他、憎恨他了。
“我召诸位长老至此,是有一些要事要商量。”
涛然长老眼观鼻鼻观心:看来就是为了持明卵的事情。
然而丹枫说,他一边开口,那双青绿色的眼睛一边扫视过四周,像是波月古海清冷冷的水洗过龙师们的骨头:
“先前,我去过一次幽囚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