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哥,你的袍子被大羊扯破了,快脱下來,布赤给你补补”
岳震仰面躺在草地上,讲述着这两天的战况,小布赤坐在一旁做针线,听到阿哥被大公羊折腾得很惨,小布赤吃吃的笑了起來。
抖一抖补好的袍子,小姑娘盘膝坐在阿哥身旁,笑着说:“大公羊是羊群的头领,每一个放过羊的人都要接受它的考验,它是考验阿哥有沒有管好羊群的本事,阿哥你可不能输给它哦,要不然,以后它会带着羊群乱跑的”
“嗯”岳震点点头,心里非常赞同妹妹的理论,每个群居动物的族群里,只能有一个权威的存在,牧羊人必须用武力把头羊治得服服帖帖,才能把整个羊群驾控自如。
难道非要用鞭子狠狠的抽打它吗琢磨着办法,岳震不禁摇摇头,他还是觉得这个方法有些残忍,又不是遇到了狼群非要干掉那个头狼不可,一定还有其他的法子,想到狼,这个羊群的天敌,他不禁有些担心的问起了布赤。
“阿妹,咱们临山原这边有狼吗要是有狼群过來,这些羊可怎么办呐”
小布赤抿嘴笑道:“阿哥不用担心,听阿爸讲,这里方圆几百里都沒有草地,也沒有野牛、野羊,野牛羊成群的地方,才有狼群,咱们临山原太穷,养活不住狼的,我记得前年的冬天,那时候羊都已经回家了,有一只”她歪着小脑袋回忆说:“有一只落单的狼跑到这里,咬死了普姆央金家的羊,后來被阿爸和几个大叔一起,把那个坏家伙累死了”
“累死了”岳震觉着新鲜,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怎么累死啊是勒死了吧”
阿妹眨着大眼睛说:“就是累死呀,大家发觉它已经把羊咬死了,就不去惊动它,让坏家伙使劲的吃饱,等它把小半个羊都吃进肚里,阿爸和几位大叔就骑着马轮流的追它,最后活活的把那个坏家伙累死啦咯咯剥下來一整张狼皮给了普姆央金家”
岳震听的不免心头凄凄,看着小布赤,一个九岁的小女孩,说起这些面不改色,看來高原上的生存法则,就连小孩子也觉得司空见惯。
“活该,狼是草原上最坏的东西,普姆央金因为死了那只羊,哭了好几天呢”小布赤握着小拳头道:“阿爸说狼比马贼还要坏,见一个就要杀一个”
“马贼”岳震一骨碌从地上坐起來,顾不上去研究小布赤哪來这么大的杀气,看着这位吐蕃小妹妹紧张的问道:“咱们临山原有马贼來过吗”不能怪他杯弓蛇影,因为岳震明白,**要比某些天灾还要可怕,要是马贼经常光顾这个地方,自己看管的这群羊岂不就是重点的掠夺对象,草原上的白痴也知道,牛羊是最珍贵的财富。
“沒有啊”小姑娘茫然的看着紧张兮兮的阿哥,摇头说:“马贼不是偷马的吗咱临山原就那么几匹老马,人家马贼才看不上哩”
岳震忍不住莞然而笑,想必在她有限的记忆里,临山原还沒有马贼光临,大人们沒事也不会刻意的告诉小孩子,什么是马贼,马贼是杀人放火的强盗,原來真如阿妹说的那样,临山原实在是太穷了,穷到连马贼都懒得过來,想想也是,成群结队的马贼,奔波几百里,抢上几十只羊,恐怕还不够來回的干粮。
阿哥笑了,小布赤也不再去理会什么马贼的问題,小姑娘挽着岳震的手臂央求说:“阿哥呀,阿爸已经上山好几天了,布赤留在家里也沒事做,好无聊哦,就让我留在这里,还可以给阿哥做饭,好不好”
心里暖融融的,岳震那还忍心拒绝,嘴上问道:“格桑大叔回來见不到阿妹,会不会着急啊”
“才不会呢”小布赤开心的跑去小土屋,喊着:“阿爸看不见我,肯定就会知道布赤在阿哥这里,做饭喽,咯咯”
坐在草坡上,含笑看着土屋那边忙里忙外的小姑娘,岳震很喜欢这种感觉,上辈子孤身一人,从來沒有体会过兄弟姐妹之间的手足之情,转世到岳家却成了年纪最小的一个,平时都是哥哥姐姐來关心爱护自己,这种被依赖的感觉真好。
正在出神中,听闻身后的高处有马蹄声,回头看去,是波扎西老爷爷如约而至了。
双手接过老人递來的皮鞭,岳震端详的片刻,波扎西去到小土屋将忙活的小布赤叫住说了几句什么小布赤听罢,慌里慌张的丢下手里东西,一溜烟的跑上草坡,丢下一句阿爸受伤了,我回去看看,就跳上老人骑來的马,一溜烟的沒影了。
岳震也是一惊,沒心思研究那个鞭子,担心的问着走回來的波扎西:“格桑大叔伤的严重吗要不您给我看着羊群,我也回去一趟”
“沒事的,呵呵”老人按着他的肩膀,两人重新坐到草地上:“猎人受点小伤算不了什么别像小姑娘一样沉不住气”看看波扎西开朗的笑脸,岳震还是有些担忧:“怎么会受伤呢是不是碰到大猎物”
“嗯”老人两眼放光,用力的点头道:“几个年轻人合力干掉了一只大山猪,几个人都受了点轻伤,沒事的,孩子”
老人伸手这么一比划,把岳震又吓了一跳,有这么大的山猪。
“好大的家伙,那对大獠牙,就有马刀这么长”波扎西舔着有些干涩的嘴唇,显然是意犹未尽,比划着说道:“这个季节是山猪最凶的时候,老话说得好:宁遇三只虎,别碰一头猪,几个年轻人真带种,好样的”
老人家把猎物说得越凶悍,岳震就越是担心,从古到今,山林里的野猪都是一个相当恐怖的存在,即使到了猎枪时代,一般单身的猎人也不敢去招惹它,能避则避。
这种野生物,皮糙肉厚,不但很难给予它致命的打击,而且它的反扑是相当难缠的,据说暴怒的野猪可以一头撞断碗口粗的松树,这种野兽最可怕的不是力量和獠牙,而是智慧,有很多出色猎人都被它迷惑,在装死的野猪面前丧生,所以围捕野猪,猎手们不但要有精良的装备,合理的战术,而且还要有足够的耐心。
一连串的讯息在岳震脑子里闪过,再想想格桑他们几乎是原始社会的武器,岳震不得不担心,猎取这样动物格桑他们付出的代价是相当惨重的。
波扎西老人当然不会知道,眼前的年轻人对山猪的了解,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所能掌握的,老人还沉浸莫名的情绪中,很兴奋,也有些失落。
“唉我老喽”当面对年轻人的成就时,很多人像现在的波扎西一样,更愿意缅怀自己那些曾经辉煌的过去:“想当年,我在青宁大草原上游猎的时候,也曾经和狼群搏命,也曾经遇到过刁钻的土豹,嗨,如今却老啦只能眼看着年轻人们去出生入死,一点也帮不上他们”
微微有些揪心的岳震,听出了老人话里的落寞,心里也想多了解一些青宁草原的事情,因为那是他回宋的必经之路,于是就和老人家闲聊起來。
“哦,老爷爷您原來在青宁原呆过啊那后來为什么到这里來呢”
人老了,一时也很难从负面的情绪中挣脱,波扎西显得有些垂头丧气:“因为老扎西有了后代,不能再过那种居无定所,游荡的生活,也只能來临山原这种穷苦地方,万里无垠的大草原,沒有我们安生立命的地方”
岳震一愣,老人说的和他了解的,有很大的出入:“怎么会这样,人们不都说青宁原水美草壮,是上苍赐给吐蕃的大牧场吗”
“孩子,你说的不错,不过那是对于头人老爷和土司大人们來讲的,像我们临山原这些自由民,根本沒办法在大草原上生存”
“自由民”岳震顿时一头雾水,这个古怪的名称好像在哪里听过。
反正闲着也无事,波扎西老人便打开了话匣子:“对,自由民,在草原上沒有自己的部族,又不愿意卖身给土司大人当奴隶的人,就是自由民,沒有属于自己的土地和草场,所以也沒有人保护我们这些自由民”
“在大草原,只有是三种人能够活下去,一种是各部族的属民,他们依附族群,一起放牧,一起捕猎,当然还要一起供养头人老爷和老爷手下的军队,第二种就是土司大人们的奴隶,他们也可以衣食无忧,有大人的卫队來保护你的安全,但是,奴隶只能和奴隶婚配,生下來的孩子依然还是大人的奴隶”
岳震这才有些听明白,老人说的有史为证,吐蕃高原上的奴隶制,一直延续到了很多年以后才得以解除,但是他还是有些不懂,忍不住问道。
“难道除了大部族的土地和土司大人的领地,青宁大草原就沒有别的地方能让自由民定居下來,自食其力”
“怎么会沒有”波扎西干瘪的苦笑着说:“我知道的仅鱼儿湖一带,无人放牧的大小草场就有几十块,也不能说是无人放牧,应该说是沒有人敢在那里放牧,原來那里的小部族都往南迁徙,投奔了阿柴老爷,听商队里的人讲,如今阿柴各部加起來有十几万人呢”
“很奇怪吧”老人看到岳震惊诧的表情,接着讲道:“沒什么好奇怪的,因为这些小部族沒有能力自保,只能舍弃美丽而富饶的家园,背井离乡,寄人篱下”
隐隐约约猜到了答案,岳震不敢肯定,试探的问道:“是因为马贼吗”
波扎西凝重的点点头,说不清是痛心,还是愤怒:“就是他们,能在草原上生活得很好的第三种人,其实他们原本都是自由民,有的人确实是迫于无奈,为了生存,而更多的是因为好吃懒做,不愿意流汗,就变成了两条腿的狼,依靠掠夺为生”
这下子岳震真的不懂了,他挠头问道:“既然有大部族愿意保护,那些小部族为什么还要离开呢还有,大家都走了,马贼们去抢谁的啊”
“莫急,莫急,孩子,听爷爷慢慢说给你听”一阵子聊下來,老爷子的情绪轻松了许多,又恢复了原來笑眯眯的样子。
“你当阿柴老爷能有多少军队,十几万人的部落,牲畜就得有几十万头,放养这些牲畜的牧场也应该不下千余里,怎么护的过來,马贼之所以不敢去阿柴放肆,那是因为阿柴老爷的名头够响亮,军队也够悍勇,马贼们害怕报复”
“还有你说的马贼们沒得抢更是笑话,每年从青海道、青宁原路过的商队成千上万,西夏国的军队控制着青海道上所有的关卡,驿站,可还是有商队不断的被劫,即便是这样前途险恶,生死难料,往西边去的商队依旧络绎不绝,我记得有人说过,马贼之风是商人们带來的,只有彻底断绝西去商路,才能真正的杜绝马贼”
岳震默然。虽然对老人的见解不敢苟同,但是他也沒必要说出來惹老人家不高兴,只是暗暗在心里思量。
吐蕃北部如此混乱,完全是因为吐蕃已经沒有了一个强大的政府集团,军阀,头人,土司各自为政,又相互制约,有谁愿意用自己的军队去血拼匪患,如果换作是大金、大宋那样强大的帝国早就大军开來,小小马贼之患,弹指间让你灰飞烟灭,譬如前些日子,老爸挥师洞庭,庞大如杨幺那样的悍匪,还不照样连根铲除。
国无强权,疆土必乱,这些亘古不变的硬道理,是沒人懂,还是吐蕃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懒得去管。
不再理会胡思乱想的岳震,波扎西老人站起來活动着筋骨,又看到他腰里别着的皮鞭,不免又传授起來怎样使用皮鞭,最终能制服领头羊。
到了傍晚,格桑和布赤爷俩捧着香喷喷的山猪肉到來时,岳震这才完全放下担心,看來大叔的伤确实沒问題。
大嚼着肥嫩的野猪肉,岳震不得不佩服吐蕃猎人们厉害,少年人争强好胜之心也忍不住蠢蠢欲动,人家用石器时代的武器就能猎杀大野猪,我难道连一只公羊都搞不定,不成,从明天开始,大公羊你就等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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