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让你丫跟我抢老婆
书房里的谢奕重重的打了个喷嚏。他抬头看了看外面一刻不停的斜风细雨,心想是谁在念叨自己?
“原本来会稽是想养老的,如今看这架势……我不去找麻烦,麻烦倒是来找我啊”
说话之人是坐在谢奕对面的王羲之,他正持了一颗黑子,一面淡淡的说着,一面权衡着棋局的走势。
王羲之的面色并不是太好,因为服食五石散的缘故,他原本身子就有些差。再加上昨日自己的儿子都差点被人击杀于野,这心情自然是阴暗了许多。
跟他老爹相比,王徽之却是个大大咧咧的模样,似乎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已经在鬼门关溜达了一整圈,仍旧是平日里那些习性,嘻嘻哈哈,南北不知的样子。
今日王羲之带着王徽之、王凝之来谢府作客,一方面是为了答谢这救命之恩,另一方面是要研究一下当前的形势,再者,自然是为了摆出一份姿态来,以供外人瞻观。
这是一种信号,告诉旁人经过此事,谢家和王家已经更加紧密的联合在了一起,若是谁人想要撼动其中之一,就要先行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面对两家怒火的能力。
谢家人当然清楚这暗地里的波涛,依着礼数相迎倒茶,此时又在书房手谈起来。
王徽之原本想要当面谢过谢道韫的,可是如今后者正在那破观外做偷窥人,自然是不得相见了。
说来也怪,王徽之虽然见谁忘谁,但谢道韫的模样他却始终铭记着。说起来,能得此殊荣者不过四人,一是其父、二是其母、三是幼弟王凝之,四便是谢道韫了。
谢道韫、谢玄皆不在家,父亲还要与长辈们商讨事情。王徽之得了没趣,又听说谢家还有个与王凝之年岁差不多的小娘子,名字唤作思儿的,这便告了罪,带着身后屁颠屁颠的王凝之,去找小朋友玩去了。
书房中一时清静,只闻敲棋之声。
下人早已打发的远远的,谢安亲自为王羲之和谢奕添了茶。
“少时觉得明哲保身太过窝囊,如今却才明白,能够明哲保身,也是大智慧了。”谢安在一旁卷着袖口,轻声说着。
谢奕笑了笑,手中的白子轻落到棋盘上,道:“世事如棋,最妙的是,你以为这局中只有两人较劲,却不想杀到最关键的时候,却又有局外之手毫无规矩的破空而来,生生将这棋局搅了。”
“是啊,”王羲之亦落下一子,微笑着抬头,望着谢奕道:“无奕贤弟你说,若是遇到这种事情,又该如何做?”
谢奕摆了摆手,笑道:“我这人一直是有一说一的疲懒性子,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想起来便觉得头疼。不过对于这种事情,我家那小丫头倒有个极妙的形容词,叫做‘横插一竿子’。呵,若是按照那小丫头的说法,横插进来的竿子就一定要顺手打断。你越是避让,它越是嚣张,这盘棋也就乱了。”谢奕落子,带着狠厉之气的将深入近自己势力中的黑棋拦腰截断,又笑着道:“那小丫头的话是什么说的来着?哦,是了,垃圾是不会自己走向垃圾堆的。”
“所以需要我们来扫么?这倒有些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道理。”王羲之闻言笑着道:“韫儿这小丫头真是红fen堆里的异数……不,何止?她怕是咱们这个朝代的异数了。如今谁不讲究着清静无为,她这小丫头却是个做实事的,几个人便能挑了燕军将军的性命……她若生为男子,不免是白起、卫青一类,只是她身为女子,这性情……未免暴戾了些。”
“逸少兄也清楚,韫儿儿时经了些事,难免性子刚强了些。”谢安开始出言回护自家侄女。
王羲之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不再多言,只是静静的下着棋,似乎全身心的投入了一般。
谢奕与谢安也收了口,他们方才的对话已经带了需要表达的意思,该说的都说了,对方要如何做出决定,自然不是他们能够决定的。
人到了他们这个境地,说话总是要装饰一下,云里雾里的点出什么东西来,玩的就是你知我知的味道。
王谢两家的事情,终究是内里的事情,若是按照老毛的话说,那是人民内部矛盾。只是单纯的士族与士族之间的关系,至多有些你强我弱、你弱我强的对比,但利益的指向向来是共同的。虽不能说达到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但一方若是陷入了危机,另一方总没有眼看着高楼倒的道理。且不说世交之宜摆在那里,就单说同是渡江而来的北方士族,他们之间的关系就要比其他士族之间紧密的多。
但人际之间的事情历来复杂,再加诸利益于其中,那可以说是混乱之极的。这魏晋朝的历史上,因为个人好恶,而致使两个家族关系僵化的事情也不在少数。但多数人也都是久在朝堂上混的老油子,除非是酒喝多了、或是行散之时,否则是绝不可能太过旷达无忌的。
一个人的身后有家族的存在,虽然有了靠山与寄托,但也难免成为了牵绊内心的枷锁。
欲求真正的放任达诞,怕是只有孑然一身者,能够得之了吧。
“会稽这个地方将要不太平,你我两家在这里,怕是会被殃及池鱼。”
棋局以毕,王羲之轻抿了一口茶,状似无意的说道。
谢奕和谢安闻言却是心中一喜,对视一笑,知道王羲之这随意的一句,却是已然将王谢两家紧紧的绑在一处了。这便是一句承诺,从此往后,王谢二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是与王家相比较,谢家难免有些暴发户的嫌疑。虽然谢家谢尚一直担任着尚书仆射这样的高官,但家族在朝中的势力,从来讲究的都是根植与深入,而不是表面上的光风霁月。
谁不想将自己的家族发扬光大,如今摆在谢奕、谢安面前的,便是一个契机。
之后的事情便是无聊的谋划与交涉,当然,这些事情都是在深深浅浅的言语中试探得出的,虽然有雅致的书画品评、诗书对答以作嫁衣,但内里终究是带了些腐朽的味道,不提也罢。
……
……
“咦?你这人瞧着面熟,你是……”王凝之看着眼前出现的白衣飘飘,眨着眼睛问道。
郗超撇了撇嘴,看了看不远处正玩闹到了一处的思儿和王凝之,有些不悦的深深的吸了一口嘴里的烟卷。
“我就是谢家一打杂的,你拿我如何?”一想起昨天谢道韫牵着王凝之手的不纯洁镜头,郗超就觉得有些不爽。他冲着向他问话的王凝之翻了个白眼,叼着烟头,双手揣在兜里,吊儿郎当的说道。
“哦……”王凝之信以为真,甚至还不住的点头道:“谢家就是不一般,一个下人竟然都有如此气度,见到本郎君竟然没有丝毫畏惧的情绪。”
郗超继续白眼视人,心想据说阮籍翻白眼能够达到一丝黑眼仁儿都不漏的程度,那算不算是一种特异功能。
王凝之有些好奇的看着郗超身上的兜,以及他嘴里叼着的烟卷,看着对方不住吞云吐雾的模样,眨着眼睛道:“那个,你嘴里的是什么东西?”
郗超斜着眼睛打量了他一眼,坏坏一笑,用两指将烟卷夹了,在王凝之眼前晃动,用诱骗小朋友的语调道:“这可是好东西,你要不要尝一尝?”
“好啊”王凝之这人,果然傻的可爱……
“我说,”郗超将烟卷夹在了耳朵上,又从兜里摸索出一根烟卷,问道:“你们王家这次来是做什么的?”
“做什么的?当然是来谢过道韫妹妹的。”王凝之接过烟卷,依照着郗超的比量,也将烟卷塞到了嘴里,奋力的吸着。烟卷没点燃能吸出什么来?郗超抬手示意他打住,又从兜里摸出火折子来。
一听王凝之口中的“道韫妹妹”四个字,郗超就觉得心口堵得慌,可是为了刺探“敌情”,他还是忍着哼哼的气,旁敲侧击的道:“你家长辈,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吧?”
“什么别的心思?”王凝之好奇的看着郗超把烟卷点燃。
“就是吧,你看,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我家小娘子也到了婚配之龄……”郗超断断续续的说着。
王凝之闻言愣了愣,眼睛忽然亮了亮,不住的点头道:“是啊是啊道韫妹妹也倒是婚配之龄了那原来我还给她写过那么多的情诗……哦怨不得那天她会那样奋不顾身的救我,原来是襄王有意,神女有情啊是啦是啦我这就回去跟我父亲说说,明儿就来谢府提亲咦?哪里来的一股烧焦的味道?啊”
最后一个感叹词,自然是因为王凝之发现自己的袖口已经烧着了大半,壮烈的飞奔而去了。
看着傻呵呵跑走的王凝之,郗超半眯着眼睛极为优雅的收回了手中的凶器——火折子,而后又施施然的将夹在耳后的烟卷重新叼在了嘴里。
“让你丫跟我抢老婆。”郗超叼着烟卷,洒洒然的理着自己的衣衫,一转身,白衫磊落悠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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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荣的感冒了,这该死的鬼天气~阿嚏~)